陆升同几位同袍一路骑马南行,愈往戈壁腹地深入,灌木草丛愈发稀疏,黄沙岩块裸露在烈日暴晒下,枯黄草团顺着热风滚动不休。烈日下放眼望去时,四周景象也微微扭曲,蓬草般的灌木丛里潜伏着髭犬土狼,伺机而动。
白昼酷热,入夜骤寒,不过跋涉了两日,除了领路的向导尚且神色自若外,就连素日里最喋喋不休的姬冲如今也萎靡不看,闭上了嘴,大家闺秀一般,在遮阳的帷帽边围上了布帘。严修更是脸色灰败,一面在马背上摇摇晃晃,一面低声喃喃自语。
陆升仔细倾听,这猫妖念的却是“保持人身、保、保持人身……”委实令人哭笑不得。
第三日清晨,众人就着晨起的清凉匆忙赶路时,向导突然一声惊呼,连滚带爬下了马,转身就往后逃去。陆升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少年后颈衣领,喝问道:“出了何事!”
那向导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生得干瘦黝黑,唯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炯炯有神,如今却满含恐惧,被陆升提拽着,膝盖瑟瑟发抖,只闭上眼,两手胡乱往身后指,颤声道:“佛……佛祖发怒了。”
晨曦渐渐消退,露出黑暗中隐藏的景色,平原万里,四野辽阔,所以目力所及处,便隐隐露出远处,悬在半空的成群人形阴影来。乍然望去,排列得疏疏落落,一路蔓延至望不清的更远处。
虽然不过是隐约轮廓,然而个个人影静默如雕像,便令人生出阴暗不祥的预兆,姬冲在马上伸长脖子张望,极目打量,喃喃道:“什么人在荒原中立了这许多雕像?”
严修却深深嗅了嗅,沉声道:“这些……并非雕像。”
姬冲愕然转头看他,“严兄,隔了这般远,你竟然也能闻出端倪?若不是雕像,莫非是活人不成?”
严修却道:“并非活人,而是死尸。”
他说得平淡沉稳,闻言者却个个察觉阴风掠过,后背骤然一凉。那向导少年更是惊恐叫出声来,手足无力被陆升提在半空,哭得涕泗横流,语无伦次,喃喃念诵经文,又颤声道:“佛祖……佛祖恕罪……佛祖……息怒……”
陆升皱眉问道:“若要抵达慕兰堡,这条可是必经之路?”
那少年哭哭啼啼,却仍是点头,随即又连连摇头,竟是死活不肯再靠近半步,只反复念道:“佛祖一怒,尸……山血海,千里荒芜。不要去不要去!”
陆升无法,只得抬手一巴掌掴在那少年脸上,喝道:“阿桑,醒醒!”
那少年这才抽抽噎噎安静下来,陆升又不能放他独自离开,索性将他绑起来交给杨雄看守,一行人这才继续赶路,晨光渐亮,距离那片诡异人影也愈近,人间惨象,终于落入众人眼中。
只见荒原中木柱林立,深深埋入地面,笔直指向晨曦微露的青蓝天空,每根木柱上头都绑着一个人,被烈日暴晒得皮开肉绽、又被秃鹫野狼噬咬过,早已面目全非、不成人形。唯有自其衣着饰物判断,是聚居西域的杂胡部落,慕兰堡……正是其中之一。
朝阳破开云层,绽开万丈光芒,将这尸身丛林照得纤毫毕现,形似骷髅的头颅或是歪在肩头、或是不知所踪;更有粗葛布破布沾染的发黑血迹、草绳深深勒入枯槁灰白皮肉、骨骼根根错开暴露体外种种残酷景象……若是一人两人也就罢了,这一眼望去,竟有数百人之多,在眼前一字排开,气势非凡。
那名唤阿桑的少年愈发惊恐万状,在马背上拼命挣扎,杨雄无奈,索性一掌将他劈晕了。
姬冲却也同样脸色灰败,翻身下马,蹲在地上一阵干呕,百里霄只得跟在他身旁,低头安抚一般给他揉搓后背。
陆升见人人忙碌,只得同严修使个眼色,二人顺着尸林左右策马奔去,跑了许久,见这尸林布成圆形,却是将慕兰堡团团包围在了其中。
二人折返原地,略一商议,陆升便多少明白了,皱眉道:“这些俱是战败被杀的杂胡军人,也有平民混杂其中,这番布置……只怕是为了示威敌军。”
左前锋营不过两千人,如今大张旗鼓夺了柔然人的慕兰堡,反倒引来四方强敌讨伐,只怕郭骞为了守住慕兰堡就要陷入苦斗之中,故而才用了这等残暴血腥的示威手段……
只是郭骞其人,勇武而淳厚,又颇有大将之风,若当真振臂一呼,跟随者必众。这等邪佞的计策,只怕是有幕僚从旁建议。郭骞竟然也采纳了,只怕是……别无良策、情势危急。
陆升便皱眉道:“事不宜迟,既然寻不到旁的路,就一鼓作气穿过去。”
姬冲顿时跌坐地上,哭丧脸颤声道:“陆、陆大哥……当真要……”
百里霄将他一把提起来,这才应道:“事不宜迟,这便出发。”
严修取了布巾遮掩口鼻,叹道:“这趟差事当真……辛苦……”
陆升按了按胸口,只觉临行前由赵忠将军亲手所赠的锦囊沉得好似要从衣襟中坠下来,他深吸口气,不顾热浪之中饱含腥臭的味道,也强忍头皮发炸的恐惧,喝道:“出发!”
随即以严修打头阵、陆升随后、杨雄带着阿桑紧跟其后、最后以姬冲、百里霄断后的阵势,众人冲入鬼气森森的尸林之中。那木桩固定毫无规律,仿佛一片密林,众人只得放缓速度,小心前进,唯恐撞到尸身。
视野之中横陈的枝条,却尽是些尸骨残骸,令人生出行走在地狱之中的错觉。
好在是白昼时分,众人一越过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