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无边,隐约有嘈杂声响起伏。
待得嘈杂渐弱渐散,便只剩一个细弱嗓音,飘摇不定,自不知何处传了过来。
陆升凝神细听,恍惚是个婉丽女子的声音,徐徐吟唱道:“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这曲子陆升早听得熟了,如今那女子唱来,清朗明快,不带思君的哀婉,却反倒透着些喜悦,倒是格外令人耳目一新。
陆升徐徐坐起身来,才察觉自己躺在湿漉漉的草丛中,如今衣衫也浸透雨水,贴在肌肤上冰冷濡湿,难受得很。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唯独远处一点幽幽青光靠近,落入目力所及处,陆升才发现那光芒莹莹,当中包裹的一人一牛,正悠然朝他走来。
那青牛色泽淡青,外皮宛若石雕般莹润,牛角如刀,步伐平稳有力,一个青衣女子侧坐在牛背上,墨黑长发松松盘在脑后,用竹簪固定。薄唇开阖,惬意欢歌,她长得并不如何惊艳,却胜在眉目舒爽,仿佛心中自有一片自在,令人一见之下,好感顿生。
她走得近了,歌声一停、青牛也随之停步,安静垂下头,啃食陆升脚边的青草。那女子这才跃下牛背,也不顾满地泥泞,笑吟吟走到陆升面前,轻轻福了一福,柔声道:“洞庭人士青桃,见过陆功曹。”
陆升愣了一愣,忙回礼道:“见过青桃……夫人。”
青桃失声,噗嗤笑了出来,又连忙歉然掩嘴,“青桃不过是个贱籍,当不得夫人二字,功曹大人莫要折煞我了。”
陆升见她言笑和蔼,即使被四凶镇魂二十余年,饱受噬魂之苦,如今仍是半丝怨气也无,眉宇间明朗灿然,一双眼顾盼自如,不免令人生出了几分佩服之意。
只是无论她笑得多如沐春风、暖阳耀目,仍旧是个鬼罢了,就如同她先前乘坐的那青牛虽然看似温厚,其后背肩头仍旧留着古拙雕工的痕迹,却赫然正是谢瑢前几日自黄府得来的寿山石雕、穷奇镇纸的模样。
陆升就问道:“不知青桃娘子所为何来?”
青桃笑道:“我受人之托,为功曹传一句话。”
陆升动容道:“莫非是谢瑢?”
青桃却叹道:“鬼道冥冥,不敢提其名。还请功曹大人莫要强人所难。”
陆升四顾,仍只见沉沉黑暗蔓延,又忆起之前与侯彦拼死逃出城门外,随即便是一声惊天巨响,然而再往后发生了什么事,却是半点也想不起来了,他不觉喉咙一紧,沉声道:“莫非我也……”
青桃笑得花枝乱颤,弯下腰去,那青牛歪了歪头,淡然瞅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啃食草叶。好在她也知趣,笑几声便收敛了神色,肃容道:“陆功曹福泽深厚,断不会轻易折在一群孤魂野鬼手中。”
陆升知道自己胡思乱想,也只是笑笑作罢,正色道:“那人要你传什么话,愿闻其详。”
青桃亦是肃容道:“此去建邺,尚有千里,一路珍重。”
陆升紧握拳头,怒道:“他说什么?!”
青桃见他骤然大怒,愣了一愣,方才道:“功曹大人息怒,青桃话已带到,这便告辞了。”
陆升不禁上前几步,抓住她手臂,接连追问道:“且慢,你究竟在何时何地遇到他,见他时他什么模样?”
青桃不语亦不转身,陆升却只觉眼前一花,手中一空,那女子便不见了踪影。
陆升心中焦急,后背突然传来剧痛,他紧皱眉头,终于醒转过来。
却见满室明辉,阳光透过窗棱墙缝照入房中,落在地上,割裂成光怪陆离的光斑。
陆升俯卧在木头床铺中,铺着干草和粗布,屋内简陋,看似某个农户的居所,粗糙木桌上,仍旧好端端放着悬壶。他赤着上身,后背缠着绷带,却通身烧得滚烫,只得吃力撑起床铺,摇摇晃晃下地。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却是侯彦捧着个陶碗走进来,眼见陆升起身,忙几步冲上来,将碗放在坐上,搀扶陆升坐回床边,一面道:“陆大哥,你醒了?你伤得厉害,莫要随意起身才是。”
陆升细细打量他,这少年神色委顿,眼下是浓浓阴影,只怕也是饱受惊吓折磨,只好在并未受什么伤,这才叹道:“你无事就好……这是什么地方?过去几日了?”
侯彦神色复杂难明,眼圈泛红,却只是狠力擦了擦,坐在陆升身旁应道:“前日深夜逃出来的……”
这村子名叫黄沙坳,位处益州城西北不过七八里。陆升昏迷后,那众多无头卫竟也不敢追出城来,二人才侥幸逃脱成功。侯彦个头矮小,心思却灵活,他就地取材,摘了许多沙柳藤和树枝,编了个筏子,硬是将陆升拖到了村中。
陆升见他手指上伤痕累累,抬手握了一握,叹道:“难为你了。”
侯彦吸吸气,涩然道:“是我连累了陆大哥,若非……若非……”
陆升不忍苛责,侯彦却挪了挪坐姿,小心翼翼偎依在陆升身边,见陆升不推开,又整个人贴上他手臂,低声续道:“我侯家父子五人,家父兄长四人皆从军,常同我坦言杀孽深重,所以爹爹赐我长鞭,要我守杀生戒,为侯家子孙后代略积薄福。”
他深吸口气,将脸颊贴在陆升发烫的手臂上,颤声道:“只是魑魅魍魉凶险,我、我竟不知如何自处……”
陆升亦沉默良久,方才道:“侯彦,总兵大人什么心思,我不敢妄加揣测,不过你在益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