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庄恢复几日,勉强能说出话来,只是有些大舌头,不好辨识,此刻只抬手抚在她发上,叹息半晌嘴唇蠕动几下,终归未说什么。
素蕴和苏茉儿忙上来劝说道:“月子里流泪会留下病根,主子快收收泪。”
容悦才止了眼泪,从常宁手中接过药碗,服侍孝庄进药。
孝庄病着,面部的肌肉尚不完全听使唤,喝药便十分缓慢,等用了半碗,容悦额上已是细细的冷汗,只见一只覆着玄色金纹马蹄袖的手伸过来,常宁温声道:“我来罢。”
容悦也委实体力不支,递过碗去,常宁抬手来接,视线却依旧落在容悦身上,见她产后竟比之前还羸弱几分,情不自禁心中疼惜。
容悦不经意抬头,对上他那目光,微微一怔,自从他平藩回来,他看她总是带着恨意,怎么会……
她出神想着,只觉面前暗影一闪,原来是乌仁娜端着蜜饯上前来,这样一来苏茉儿便被她隔在外侧。
容悦略一想就明白过来,孝庄病体支离,或许不如以往,可苏茉儿心眼明亮,方才二人有些失态,若不是乌仁娜一挡,怕就落在苏茉儿眼里,平生事端,想到此处容悦便打量着乌仁娜,后者依旧恭敬地服侍孝庄进药,倒仿佛方才真的是不经意而已。
不知哪里吹过一阵风来,容悦周身一冷,不由裹紧披风,耳边听刘忠唱驾的声音:“皇上驾到!”
众人忙下跪迎驾,皇帝接到孝庄重病的信儿,慌忙起驾回銮,今日堪堪回宫,便来了慈宁宫。
皇帝记挂着祖母的身子,只说了句:“都起来罢。”便径直走至床畔,见孝庄神色还好,只是不能动弹,担忧道:“皇祖母身子可好些了?”
孝庄微微颔首,艰难地吐字:“皇帝……好?”
皇帝忙点头道:“孙儿都好,皇祖母要安心调养,太医说了您并无大碍。”说着眼角余光瞥见床脚立着一个人影,不过十月初的时节,已穿上了厚重的棉衣,待看清那一双凤目,才不由一惊,心中有些着急,还未出月子她怎就出了门,可到底按捺住心绪,淡然说道:“你不在永寿宫安养,瞎跑什么?”
容悦原本就为见孝庄一面,得知她无碍便好了,当下只由素蕴和乌仁娜搀扶着应了声‘遵旨’缓步退下。
皇帝瞧那身影单薄,走至门槛处似乎脱力般停了停,心中触动,却只强忍着转回头来。
紫禁城中的事儿虽严禁外传,可外朝动荡却是瞒不住的,深受圣眷的大学士明珠渐渐被压制仅仅是一种猜测,而索额图的复起并出任领侍卫内大臣则让朝臣们的风向为之一变。
德妃娘娘再度怀孕,恩宠匪浅……年底的时候,年轻漂亮的定嫔为皇上生下了第十二个儿子,据说还有位新晋封的敏常在夜夜承宠。
而之前荣极一时的贵妃娘娘……据说已被冷落,数月不曾问津……
种种情况叠加之下,法喀所受的恭维又再度下降,加之觉罗氏去岁年关上染了风寒,卧病在床,他不由觉得十分无聊。
如今他身边这小厮常年得芭提雅氏和阿灵阿好处,却是惯会巴结逢迎,顺着法喀的意儿,专往些脂粉酒肆,下作地界儿流连,却是与法喀臭味相投。
这日只兴冲冲服侍法喀在绛芸轩包厢中落座,说道:“爷稍等,奴才去叫两个小娘们来弹一曲琵琶……”
法喀心领神会嘿嘿笑了几声,正要叫他快去,忽远远听见隔壁包厢中传来争执之声。
“于大人,去岁时上头派工部尚书前往淮安,高邮处,会同漕运总督徐旭龄、江宁巡抚汤斌问地方父老,百姓已回复开浚海口无益,”忽而听一个男人如是说道:“可不知为何又起了开浚下河之意,此举不过徒累百姓,使小民受累,靳某素闻大人清名,故而来此赴约,还望大人为小民百姓计,上奏上头,求圣上停止开浚。”
法喀素来游手好闲,隐约听到这话中几句,倒也生了几分好奇,遂贴耳在墙壁上听着。紧接着一个颇为圆滑的声音说道:“靳兄此言差异,皇上既有此意,便是圣断,咱们为人臣子的,只能遵从圣明,岂可顶撞?
况且,民意虽重,到底还是要善于揣度上意。靳兄在萧家渡强行筑堤,连人家的祖坟都挪了,此事可是惊动了索相,弟劝愚兄一句,如今索相又复归领侍卫内大臣之位,正要设法清算兄当年之事,靳兄还是明哲保身为好。”
靳辅本就是耿直性子,况又精通水务,素来为康熙所信重,闻听此言,勃然大怒,冷声道:“靳某只知为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报效皇上知遇之恩,信重之德,倒不知何时又多了索相一个主子?”
于成龙被他这话一噎,愤然道:“索相是太子的叔老爷,索相的意思便是太子的意思,靳大人,莫非是要违背太子的意思?”
靳辅见说他不通,扬长甩袖而去。
于成龙也撞了一脑门子灰,讨个没趣儿,正要开门走,忽见几个痞气的家仆挡在门外,当先一位俊美的公子抱臂而立,斜乜着他问:“你是索额图的人?”
于成龙久经官场,又有救驾之功,岂会被几个二世祖吓到,当下也不愿吃这眼前亏,只说道:“某虽不才,却也有官职在身,还请公子退让一步。”说罢也就没了好脸,折身欲走。
法喀本就是莽撞性子,不计后果,偏那随行小厮只等法喀惹出了事芭提雅氏那头给自己好处,又故意火上浇油的挑唆,法喀经不住激将,冷冷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