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羽兴冲冲满载而归,他想见之人已是弥留。
当奚羽回到村子后,村子里格外热闹,所有人都围在村口,他见到那日被仙家选走的几位老人都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心里一喜,想着老头子可算是回来了。
一身破破烂烂的布条挂着,围着草裙,他也不觉得害臊,逢人就笑容满面打招呼,身后拖着满满的编篓呼哧喘气,一路烟尘。
正待急不可耐准备闷头从人群中溜回自家时,他虎子叔突然伸手拦住了他,头低着,闷不吭声。
奚羽仰起脏兮兮的脸蛋,鼻子上蹭着灰,嘿嘿讪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想要蒙混过关自己私自上山的事,可脸上的得意怎么也掩饰不住,故意侧着身,露出那堆得老高的篓子,上面是只显眼的野山参。
他浑然没有注意到眼前大汉眉宇间的阴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着,刚想张嘴说什么,就听到一个老迈的声音。
“虎子,让他去。”老张头走过来,颤颤巍巍,不复硬朗,声音很低,“让他去。”
奚羽看到他虎子叔闻言一震,让开了道,不知怎的,呼吸一紧,随后打了个哈哈,故作镇定道:“不就是上山了嘛,用不着这样吧……”
两人没回话,奚羽错过身往家门走去,小声嘀咕着“奇怪”,忽然想尽快见到自己阿爷,不由加快了脚步。
“阿爷,我回来了!你看我今儿带回来什么了……”
奚羽风风火火拖着编篓,还没有进门,就扯着嗓子喊道,欢天喜地,想在奚老头面前好生吹嘘一番。
只是眼前所见,令他蓦地一怔,手松开了那一直握得很紧的编篓,奚老头面无血色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屋里有几个人围着,他却没有看清。
“臭小子,回来了啊?”奚老头听到孙儿的声音,却没起身,嘴里像往常一样笑骂道:“我不在的几天,又跑哪儿疯去了……咳咳。”
只是说到最后,忽然重重咳嗽起来,面上泛着病态的潮红,捂唇的手心赫然渗出血丝,没有责备,就这样静静看着奚羽,嘴角噙着笑意。
奚羽冲了过去,编篓倒在地上,里面的东西都滚落出来,他跪坐在奚老头床边,手足无措,抓住奚老头微凉的手,声音发颤,问道:“阿爷,你……你怎么了?”
奚老头反握住孙儿的手,平日里比年轻人都好使的眼睛蒙着一层浑浊的白翳,好半天才看清面前孙儿狼狈不堪的样子,莞尔失笑,轻轻道:“没什么,到了时候,老天要收我了。”
“阿爷你是生了什么病吗,我们治就好了啊,别说丧气话吓我,对,治,我这就去请大夫来……”奚羽焦急万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脑子一片空白,慌不择言,胡乱着帮阿爷把着脉,突然说到“大夫”的时候眼睛一亮,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就想起身往屋外跑。
奚老头把他的手拉回,柔声道:“你阿爷我就是大夫。”
“对,对,对,阿爷你就是最好的大夫啊,前年邻村二娃子害了腰疮都地都下不了,城里的什么名医都瞧不好,你一下子就就给治好了,你也快给自己瞧瞧。”
奚羽慌了神,摇着阿爷的手,又忽然想到什么,连滚带爬从地上捡起好几株药材,拿回来给奚老头看,原本想要炫耀的动作如今却微微颤抖着,喃喃自语:“我采了很多药,一定有可以救你的,一定有。”
奚老头眼神宁静,伸手抚在孙儿的头顶,让奚羽渐渐平静下来,“有句话叫医者不自医,我的身子我最清楚不过。”
奚羽眼圈一红,鼻子发酸,就要掉下泪来。
“嘤嘤戚戚是女儿作态,你倘若要敢落一滴泪,便是不送我好走,我做了鬼泉下也不认你。”
他凝眸看着奚羽,酡红在两颊晕了开来,突然容光焕发,仿佛先前只是喝醉了酒,但旁人任谁都能看出是回光返照,冷哼一声,眼里却满是宠溺,淡淡叙说如一件最平常不过的小事。
“我如今这把岁数,早就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如今大限将至,无需悲伤,留待后事。我背井离乡枉自漂泊了大半辈子,兜兜转转,惘然无果,从未想过会颐养天年。
吾老珠黄,悠悠万事,只目寸光,此生多少空忙,只是心有遗憾,留你一个人在世上孤苦伶仃,也不能亲眼看到你娶妻生子的那一天了。”
奚羽听了,死死咬住嘴唇,牙齿都磕出血来,化开一嘴都是猩甜味道,两眼露出迷茫,身子发抖,却硬是没有哭出声。
一颗不经事的如雪少年心蒙上了挥之不去的阴霾,那只相依为命、粗糙而温暖的大手一点一点冰冷,死里逃生过的采药郎对死亡头一次有了莫大而真实的恐惧。
屋内有乡亲黯然落泪,奚老头带着还在咿咿呀呀学语的小奚羽,孤儿老小两人来到村子里落户,开门救人,分文不取,穷山恶水之地,山民钻沟越岭,讨食颇多凶险,他这些年来不知保全了多少当家汉子的性命手脚,早已不被看做是外来人。
而今,人在弥留之际,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可奈何。
“季上仙,您也没法子吗?”乡亲们蓦然想到了今日护送人回来的老神仙,慌忙行大礼,向他求助。
一位青衣老者扶他们起身,叹了口气,摇摇头,他如何看不出来,床上的老儿阳寿已竭,本就五劳七伤之身又受了惊吓,早已是油尽灯枯,回天乏术,是心有执念,才勉强吊住了最后一口气撑到自家孙儿回来嘱托身后事。
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