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园是带有浓园子,取“天人合一”之意。引进了江南造园的工艺,以水为主,夏日流水潺潺,半江瑟瑟半江红;冬日里湖面成冰,倒也另具一番优美景致。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波光粼粼。安闲的午后,阳光微醺。为了避嫌,涟漪看着叶之章的身影直到转弯,才收拾好心情,打算起身回去。
涟漪沿着湖边往回走,远远的瞧见一个少年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正急匆匆的大步朝这头走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随从,瞧着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哈着腰小步跟着,手里拿了一件大缎平金绣绛紫色短帔,小心翼翼赔笑道:“我的爷,太医说您风邪入体,受不得风吹着凉呀,您就将这短帔穿上吧……”
那少年微微皱了秀气的眉毛,不耐的回道:“一群庸医,谁家六月份还穿这个,再唠叨,小心爷将你丢到这湖里喂鱼!”脸色极白,带着不正常的酡红。
涟漪见那个小随从明明满脸的委屈,却还是兢兢业业点头哈腰重复刚才的话,身上还明晃晃的带着两个大鞋印,不禁为他默哀一把。
又见那少年眼角微垂,带着煞气,似乎是有些眼熟。
突然间心脏似乎顿了一下,停止跳动,涟漪此时想躲已是来不急,那少年已走至涟漪身前。涟漪目光微垂,看着脚下,见那人袍子下角在视线里越发清晰,屏住呼吸。
程君临在涟漪面前停住,这个小姑娘他有印象,穿着长乐明光锦的齐胸襦裙,带了个白玉南珠项圈,规规矩矩的走路,规规矩矩的行礼,连笑容都是一丝不苟的,十多岁的小姑娘,却透露着不符合年纪的老成气息。直到站在那个珠圆玉润的小姑娘面前,才露出俏皮的一面,偷偷拉高了裙角,露出了绑了绳子的脚踝。
他一时没忍住笑意,笑出声来。原来那少年老成竟是装出来的,倒是难得装的这样像。早年曾听说前朝公主为了取悦驸马,将脚踝绑了绳子,只学那温婉贤淑的妇人步步生莲的姿态,一直都只是听说,想不到,今儿竟然看见了。
裴玉楠见他笑的突兀,勾起好奇心,也冲着他的方向看,只见得几家女眷,倒是绾了坠马髻的那个小姑娘,长得十分玉雪可爱,微微一笑,旖旎出一段惑人的光华来。他的小侄子,眼睛顿时一亮,喊了声:“哥哥。”又觉不对,挠挠头发,悻悻的转身了。
他们这群人,肆无忌惮的惯了,盯着人家女眷看,也丝毫不觉气短。
涟漪始终低着头,那日洪水之后,她便知救她的人是清河王府的世子。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空长了一副好相貌,手段却是极为的狠辣。专替圣上办事,人称“玉面阎罗。”
涟漪屏住呼吸,牙齿紧紧的咬着,僵硬的行了个万福礼,见他转个身便从眼前晃过去了,松了一口气。
她得罪了他一次,又骗了他一次,哪里敢叫认出来。侯府嫡女曾经走失的消息不能传出去,涟漪受足了上辈子名声尽毁的苦,对于嵩县一事,只差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程君临是什么样的人,坊间早有传说,正如大姐夫勤奋好学,上进努力,又一表人才;这清河王府的世子,则是完完全全的与之相反,做事只凭高兴,记挂在心的就一定要得手,无论是三九天吃冰雪冷元子还是三伏天吃温鼎,全凭这位爷高兴,连亲生父亲都敢当朝顶过去,偏偏孝道至上的圣上也不怪罪,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涟漪手里的银质小香薰球散发出安神的味道,心绪渐稳。程君临顺着湖边渐行渐远,涟漪悄悄一督,见他注意力全然不在这边,随即收回目光。觉得有些冷,叫秋彤快些跑回去将披风拿过来。
一抬眼,竟瞧见纪涟慧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这,转身就要走。这一世她和纪涟慧没什么交集,可偏偏不知这纪涟慧得了什么疯病,回回见了她非要不阴不阳的说上几句话,不将她惹生气,绝不会罢手,涟漪开始还反唇相讥,后来只觉得她在哗众取宠,懒得理她,可她越是懒得理纪涟慧,纪涟慧就越是要招惹她,涟漪像是看戏一样看她跳脚。
纪涟慧是一进公主府就注意到涟漪的,今日这种场合她本不能来,父亲的品阶不够,靠着侯府的名气勉强挤进来,灰溜溜的,一个相熟的姑娘也没有。娘亲因为二姐的事遭了父亲的厌弃,父亲始终觉得若不是娘亲,二房也不会从侯府被赶出来,越发的宠爱驰姨娘,那驰姨娘也是个有福气的,当年就生了个男孩儿来,第二年又生了男孩儿,如今正在府里养第三胎,颐指气使的,比正经的夫人也不差什么了。
为此,纪涟慧把老太太也恨上了,偶然间听说,那驰玉珠原本竟不是给二房的,是给大房准备的,心中对大房的恨意也深一分。看着涟漪,目光更加阴沉。
涟漪始终将她当做十岁的女孩,哪里知道十岁女孩也可以装下许多恶毒心思。
明明应该是最亲密的姐妹,明明涟漪从未招惹过她,明明二房一直靠大房才有了今日的荣耀,可纪涟慧就是恨涟漪。她恨涟漪拥有侯府嫡女的身份,恨涟漪在世家贵女中周璇丝毫不显气弱,甚至恨涟漪每次在她讥讽以对时涟漪的波澜不惊,这种很,没有理由,因恨而恨,生长在终年不见阳光的悲戚心底,由自卑养育,由恶意浇灌,从她四岁贪玩偶然躲在父亲的桌案下,开始被播种。
纪涟慧看着涟漪,看着她还天真的面孔,特供的衣裳料子……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