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傅潜和陆文远毕竟是亲厚惯了的,有些私底下的小动作改也改不了。两人如今虽不在一起行动,也不在一处说话了,但总不自觉地暗中以眼神交流。最常见的是陆文远挑挑眉毛,作询问状,傅潜若是同意,就不动声色地眨眨眼,若是不同意,就皱眉眯眼作犹疑状。
朱时泱起初还觉得两人奇怪,但渐渐就看出了其中端倪,敢情是在用眼神对话呢,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朱时泱愤懑无比,只觉这二人眉来眼去,倒像是一对被自己拆散了的鸳鸯,比先前更加情比金坚了,从此便盯紧了傅潜不肯放过。
这一日,朱时泱召阁臣至御书房商议增收扬州盐税一事,陆文远、傅潜、赵咏宁都应诏前来。
扬州府乃江南重镇,由于所在地域水系发达,淮河、长江与京杭大运河在此交汇,形成了贯通全国的水利枢纽,为盐商贩盐提供了极大便利。但自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全国政治中心北移,扬州盐商便仗着天高皇帝远为所欲为,行贿官员,盘剥百姓,哄抬盐价,牟取暴利,前段时间更是闹出了盐商私铸铜钱一事,使得江浙一带物价飞涨,人心不稳。朱时泱为此大发雷霆,认为应当严加整治,苛以重税,宜将盐税提高两成。
陆文远则认为即使苛以重税,也应逐年增加,不宜操之过急,以免盐商心存不满,招兵造反。傅潜和赵咏宁都赞成陆文远的说法。
朱时泱也觉得陆文远说得有理,但方才在堂中辩论之时,陆文远的言辞稍稍激烈了些,傅潜许是怕他与皇上吵起来,暗中拉了几把。陆文远也确实听他的,每次被拉衣摆后都会冷静不少,重新思索措辞。
朱时泱最看不得他俩这般模样,却一心只与傅潜作对,遂皱眉目视了傅潜道:“傅大人,你有什么话不能近前来说,非要在私底下拉拉扯扯的?”
傅潜惊了一跳,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才慌忙低头答道:“臣也觉得陆大人说的有理。扬州盐商目无王法,言行猖狂,着实可恨,但若想施加重税以制约其行为,还需从长计议,循序渐进。只因盐商手中不乏钱财,若是被逼急了招兵造反,也是朝廷的一大祸患。”
一席话说得沉着中肯,滴水不漏。但朱时泱却面露不满,冷哼了一声道:“傅大人也未免太人云亦云了些,难道就没有别的看法了吗?”
这样问就明显是在找傅潜的麻烦了,只因这增收盐税一事,已前后议了半月有余,该说的都已说尽,傅潜也没少为此事上奏章,今日只不过是收尾而已,最终的决策都已下了,还需要什么别的看法。傅潜只好老老实实答道:“回皇上,没有了。”
朱时泱果然摆出了一副嫌恶的嘴脸,指点着傅潜道:“朕怎么就这么看不惯你这谨小慎微的样子?整日里唯唯诺诺的,一脚踹不出个响屁来。你也该好好学学陆文远的忠直才是。”
傅潜唯唯称是,却愈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陆文远和赵咏宁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不知这圣怒是从何而来,连忙从地下拉起傅潜,惶恐告退了。
又一日,康平王朱时济从宫外办事回来,刚进宫门就看见傅潜跪在大殿门口的太阳地儿下晒太阳,面前还摊着一本折子。朱时济有些惊讶,皇兄这段时日总与傅潜难过他是知道的,却没想到已到了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朱时济连忙上前两步,俯身问道:“傅大人这是怎么了?”
傅潜已被晒得满面通红,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抬头看了他一眼,苦笑道:“皇上说臣写的奏章废话太多,看着费劲,罚臣在这里思过。”
这理由朱时济听着真觉不可思议。原来那傅潜是个再沉稳谨慎不过的人,做起事来认真细致,少有纰漏,朱时泱一时抓不到把柄,便只好寻些小事端来折辱他。朱时济有些替皇兄觉得对不住人家,连忙安慰傅潜道:“傅大人再在这儿挨个一时半刻,本王这就进去替大人说情。”
傅潜连连点头,眼巴巴地目送着朱时济进了殿。
朱时济进得殿中,打眼就望见朱时泱正坐在窗前的榻上用签子扎凉瓜吃,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朱时济气不打一处来,上前苦笑道:“皇兄这凉瓜吃得倒是舒坦,傅大人在外头可晒得很辛苦呢。”
朱时泱满不在乎地瞟了他一眼,道:“那也是他活该,谁让他整日里跟朕对着干。”
朱时济道:“怎么会?臣弟可听说这朝中没有比傅大人更本分的人了。”
朱时泱冷哼了一声道:“本分?朕前些日子才说过不让他与陆文远走得太近,今日又瞧见他俩在内阁外的墙根下说话。朕的话都敢不听,难道还不该罚吗?”
朱时济情知这才是傅潜挨罚的真正缘由,什么奏疏废话太多,不过是皇兄给人家安上的莫须有的罪名。便问朱时泱:“那皇兄为何只罚傅大人却不罚陆大人。”
朱时泱正扎了一片凉瓜往嘴边送,闻言不禁顿了一顿,显然是被问住了。皱眉想了半日,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因为朕只瞧着傅潜不顺眼。”
朱时济追问道:“皇兄为何只瞧傅大人不顺眼?”
朱时泱又被问住了,想了想才道:“因为陆文远为了跟他一起,不肯搬进朕御赐的宅子。”
朱时济笑道:“真的吗?就这么简单?皇兄就因为陆大人不肯搬家而迁怒傅大人?”
朱时泱挑挑眉毛,疑惑道:“是啊,有什么不对吗?”随即又警觉起来,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