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酒楼里,剪影不断的晃动着,人的影子,碗碟桌椅,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撞在一起,有液体旋转飞溅,喷薄在薄薄的一层窗布上。
那是如小山般的一具身躯,身躯的主人伸出蒲扇大小的一双手掌,抓一起旁边的人影,“噗嗤”一声撕裂,鲜血混合着肉碎淋到了她的身上,白色衣裙被染得猩红,她没有在意这些,而是穿过混乱的人群,目光看向了酒楼的角落里。
我知道,她是在看着我,一炷香之前,她就这样看着我,而一炷香后,她同样朝着这个方向看着,但是目光里,却多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怨恨,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心中的某根弦被微微触动了下,却也很快的被我压了下去,我坐在角落里,静静的喝着酒,耳边传来惨烈的厮杀声,心里不仅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反而觉得空荡荡的。
我知道的,那个东西叫“失落”,一个我很少触及到的地方。
我叫挑肩客,名如其意,在很久以前,我是码头上的一名挑夫,靠着挑运货物、行李,从而获利谋生的一种人。
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吃饱肚子,大概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了,但我却与他们有些不同,因为我还有妻儿要养活,自然不会像他们一样,存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心思。
养家糊口的日子自然是艰难的,但是在我三十岁那年,我遇到了一次能让我安享后半生的机遇,我毫不犹豫的抓住了它,最终却将自己带入了万丈深渊。
这次机遇是一位贵客带来的,因为那位贵客想去龟明岛,而想去龟明岛就要路过菩提山海域,而菩提山上,相传有一只恐怖无比的妖魔。
有妖魔作祟,自然不会有太多的船只愿意途径那里,但是那位贵客一掷千金,阔绰的买下了一条铁皮包裹的商船来。
商船买来了,但是船上却没有水手,那位贵客却也不含糊,直接开出了一笔让人难以拒绝的酬金,来聘请一大批水手出海。
自古以来,亡命徒总是有的,更何况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来,自然而然,会有一些被酬金所吸引家伙,登上了那条注定会淹没的商船。
我就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倒是并不复杂,毕竟是而立之年的人了,往后的日子里,体魄和精力会逐渐下滑,挑夫这个活计,注定是难以长久的,因为有家室的缘故,我想搏一搏,就这样,靠着常年在海边生活熟悉水性的一些因素,我被那位贵客征兆为了这艘商船的水手,也得到了那笔梦寐以求的酬金。
那一天,妻子带着不满足岁的儿子前来送我,她嘱咐我早些回来,我答应了她,谁知我随着商船出海之后,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最初的时候,是没有办法回来,而有办法回来之后,却早已经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枯燥而漫长的岁月,足可磨灭一切曾经存在过的轨迹,包括她、他、还有它……
过去的三十年的记忆被风沙埋葬在时光的废墟里,三千年后,三十年的记忆只剩下了小半个头,保存着我一生最为重要的东西,而其它的记忆,早就已经已经被那个妖魔打烂、碾碎,然后贴上了同化的标签。
因为人是会变的。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绝对不是玩笑之语。当然了,如果你变得还不够黑,只能说明你近的不够久。
和一个被称为妖魔的人接触久了,往日那些根深蒂固的观念会被大锤砸的支离破碎,然后又会重新垒砌一堵新的墙壁。
最初商船被掀翻到海里的时候,我的脑子已经是一片空白了,冰冷的海水浸泡在身上,浪花汹涌了过来,记忆中,是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将我从海里拽出来,昏迷了好几天,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杳无人烟的海岛上,那岛上有座山,山上长满了数之不尽的菩提树,我恍然响起同伴们讲过的一些传闻,那西海的菩提山上,同样是漫山遍野的菩提树。
醒来后的第四天里,我亲眼看到了那个曾被说书人描绘的恐怖妖魔,一座巨大的肉山,但是那只妖魔却没有吃掉我的打算,反而每隔七天会准时的出现在我面前,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我,目光恬静,甚至充斥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却从来没有放松过警惕,依然敌视看着她,手掌拿着一根竹棍,哪怕有些微不足道,却也总比逆来顺受要强上许多。
在岛上的日子,过的并不愉快,没有生活的必需品,衣食住行都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为了活下去,我开始学会打猎,去海边捡贝壳,用树枝编一些简单的器具,彻底过上了炊毛引血的生活。
独自一个人生活在荒岛之上,各种苦难接踵而来,最难熬的就是黑夜里看不到丁点星光,数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星辰伴我度过一夜又一夜,若是没有它,这个晚上大概是彻夜难眠的。
在这段枯燥无味的日子里,那个妖魔仍然准时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有时会发起无名怒火,冲着那妖魔大喊大叫,无非是“有本事你来杀我啊”之类的,我倒是不怎么怕那妖魔狂性大发将我吃掉,大概,是自己也渐渐受够了这种几乎会让人发疯的生活。
但奇怪的是,每当我发起火来的时候,那妖魔好像有些怕我,她会偷偷的躲到好远的地方,或站在山巅、站在海面、站在枝桠上,依然这样静静的看着我。
时间久了,我或许察觉到了她对我没有恶意,但是这并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