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和殿虽不似乾元殿中正恢弘,但其为国母居所,自别有一番雍容雅致。晏夕澜略微欣赏了下,便把目光落在了凤榻上。
坐在上头的小皇帝显然没想到竟有人敢抗旨不尊,当即要发作,对面的青年就跪下了。
“微臣蔺敏芝,叩见陛下。”
姬锦呈哼了声,翻身背对外间躺下。他既不赶人出去,也不宣人起来,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让他长长久久的跪下去。羞辱人又折磨肉|体。
晏夕澜反倒对这位未来的昏君高看了一眼。
蔺家作为屹立百余载不倒的大乾顶级门阀,自是根基稳固轻易不可动摇,加之保皇派的身份,没有哪任通晓厉害的皇帝会将他们拒之门外。姬锦呈幼年登基,自有诸多需仰仗蔺家之处,是以他注定不能像对待寻常仆役般轻慢蔺敏芝,何况后者是天下皆闻的名士,若是有个好歹,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注定要积毁销骨。
可这口气也不能这么算了,他还得立威,用行动维护自己的地位。
天地君亲师,臣下跪天子是理所应当,此间虽为上不得台面的小事,可若上纲上线起来,抗旨本就是该拉出去杀头的大不敬。现如今他肯网开一面已是天大的圣恩,无足轻重的“小跪片刻”自当感激涕零的受着。而在外人来看,君主终归是君主,怜其年幼失怙,正是伤神的时候,哪怕你臣子绪发泄也是可以体谅的。
从这个角度出发,姬锦呈做得理直气壮,又游刃有余。
而由此也可以看出,帝王家出来的岂有易与之辈,单论这份心智,就是个可堪造就的。
面对套到脚上的小鞋,晏夕澜神色平静,波澜不惊:“时下风云变幻,暗流汹涌,陛下万金之躯不容有失,微臣斗胆,还请陛下起居坐卧时遣卫尉之人跟随,莫教宵小钻了空子。”
见人没动静,也不觉尴尬惶恐,顾自继道:“先帝爷想必也是希望陛下能够平安康健,长乐一生的。”
这句话也不知戳中了姬锦呈哪里,他腾地坐起,死死盯住晏夕澜。
后者半垂着眼帘,温良恭谦的让人挑不出刺来。
姬锦呈尚处稚龄,精致的五官却已初具日后英挺俊美的轮廓,一双凤目含威含煞,望着人时气势十足,此刻,这双黑白分明的眼内满含讥讽,与青年绝不陌生,不久前才亲身体验过的强烈恶意。
晏夕澜心下恍然,却又不禁生出新的疑惑:姬锦呈缘何如此憎恶原主?按照后者的记忆来看,两人明明没有任何过节。
很快,他就不必为此烦恼了。
姬锦呈冷笑一声,终于开口了:“不愧是蔺大人,这知心人做的,父皇真是没白疼爱你。”
晏夕澜皱起眉头。
那边厢小皇帝还在继续往下说:“只可惜大人佞幸做久了,脑子也不大清楚了,莫不是以为上过龙床就能成事?帝王家事也敢管,不自量力!”
……
此等隐秘心事,文帝连原主都不舍倾诉,又怎会说与儿子听?
晏夕澜面不改色道:“陛下多虑了,先帝英明,非是豢养佞幸并会为其所迷惑的大乾圣君,而况自古有云:死者为大。陛下此言未免有失妥当。”
小皇帝闻言眉毛一竖,怒道:“休要扯父皇的大旗来压本宫!大丈夫敢作敢当,去年四月你与父皇在琼华园赏牡丹,本宫亲眼瞧见父皇亲你了!”
晏夕澜翻了翻蔺敏芝的记忆,还真有这么回事,只是和姬锦呈所说稍有出入。文帝邀原主赏花不假,但中途文帝有事暂离,原主前夜审阅案卷过三更,今日上午又忙于政事,精神难免有些不济,因此等着等着,便坐在意趣亭里睡去了。再醒时已近黄昏,文帝不知何时已然回转,也不出声提醒,就这么笑吟吟地瞧着他。
至于他趁人无意识之际做了些什么,现在不言而喻。
晏夕澜终于明白为何姬锦呈对蔺敏芝如此不感冒,合着是看不上眼。再结合对方最后为美色误国的迹象来看——
青年不无调侃之意的想:这大概可算是来自直男的蔑视?
姬锦呈对他的恶感来自于先入为主的印象,加之还有“眼见为实”的棘手证据,一时间很难扭转这种固化的观感,晏夕澜索性不在解释上浪费唇舌,反正绝大多数时候,人们都只愿意相信他们所想相信的,对于当事人和事件本身究竟如何,其实并不怎么关心。
小皇帝跳下床走至近前,老气横秋地抬起青年的脸,肆无忌惮的打量片刻,嘲讽道:“脸倒是不错,只可惜以后派不上用场了。”
晏夕澜瞧了眼捏住自己下颌的那只手,属于小孩儿的,有些肉的手。再看小皇帝那一本正经走狂放不羁路线的认真模样,心底不觉有些好笑。
“谢陛下夸奖,在其位谋其政,微臣日后定展尽毕生所学不敢有丝毫懈怠,为大乾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陛下厚爱。”
姬锦呈再聪颖,此时毕竟还小,差着火候,闻言顿时噎住,仔细端详了青年片刻,见其满眼赤诚,坦荡磊落不似作伪,顿时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只得继续蛮横道:“父皇也不是只派你来当本宫的老师,本宫看黎丞相不错,以后就没你什么事了。”
青年震惊:“陛下这是要违抗先帝爷的旨意?!”
姬锦呈又是一噎。
这回不等他说话,青年便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道:“万万使不得啊陛下,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行为,会遭天下人诟病的!”
小皇帝听完胸口不断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