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后的墨卿王朝,秋。
飞流万壑,千岩争秀。万千兰桂,枝枝点点,似黄金玉粟,散落清潭。落花逐水,流香而去。
一瘦棱棱,冷清清的白衣少年于清潭溪边,抱膝而坐,神色淡然,看山泉飞瀑,白云伸卷,一看一整天。
“第四日了,他......还不吃东西么?”
花伊太后立在不远处的亭子里,看了潭边少年良久,说起话来,都想掉下眼泪来。清风翠竹,兀自琳琅,清溪映带自当fēng_liú。可是祉谦,这一切,你都看不到了是么?祉谦,若你天上有知,请你帮帮我,帮我把玉凰留下来。没他,我,还能怎么活呢,祉谦?
细长凤眸坠上点点湿意,一垂首,又都敛入深邃瞳孔。
“回太后,主子说他要辟谷成仙,所以,只饮风露,不准我们送吃的。”跪在地上的两个蓝衣少年见太后脸色有变,齐声禀道。
“成仙?他要成仙做什么?”花伊太后敛了敛眼眉,眼眸微闭,刚刚忍住的眼泪又几乎落了下来。如今,内忧外患,去岁冬天若不是花颜出兵压制了玄北,这会儿说不定墨卿王朝早就要改名换姓了。朝中大臣欺他孤儿寡母,独权一人。这些,他都毫不关心,他到底知不知道?太后微微摇头,不行!她必须要将他抓回去,这个国家,等不及了。想到此处,太后三步并作两步,向潭边走去。
年少的两位伴读见太后脸色不好,匆匆跑了两步,拦在前面,跪地磕头道,:“回太后,主子说他成仙后就可以见到先帝了,请太后不要怪罪了主子。”
花伊太后微一愣神,一串清泪淬不及防的滑了下来。她对着风口,立了良久。
之后,她弯身扶起两位少年。这两个孩子当年曾是玉凰出生百日她亲自于士族子弟中挑选出来的。一位是她陪嫁丫头的独子,一位是朝中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木华的独子。这两个孩子几乎是养在深宫,与玉凰寸步不离,亲若兄弟,如今这般懂事,也不费她当年一片苦心。
花伊太后面色稍缓,轻轻抬手示意,这下两个伴读才放心,复又退到亭子内,眼睛却紧紧盯着这母子的方向。
白衣少年依旧一动不动的望着前方,仿若是看着飞瀑,仿若又什么都没看,眼内空无一物。
太后见他潭中孤影,无限廖索。伸手想拉他起来,终又是缩了回来。
咬了咬唇,太后缓缓嘘了一口长气,坐在他身边柔声道,:“凰儿,你在看什么呢?”
少年缓缓回头,微微侧脸。半边侧脸色白如雪,天生一副萧然清绝,却天真一笑道,:“母后,您看天印清溪,天上有行云,云在水面游,人在行云里,好不自在。”
太后哦了一声,那少年任由母后将他轻轻揽在怀里。少年不动,任由母后轻拍他胸口哄劝道,:“凰儿,随母后回去好不好?”
少年微闭着眼眸,摇了摇头,轻叹道,:“沧海飞尘,人世尘缘了。母后,您自己回去罢。”
潭冰水冷,西风透骨。花伊太后身子一震,脸上露出悲戚之色,她的纤细手指停在半空,却再也不能轻轻继续拍下去了。她缓了缓神,这才眯眼问道,:“谁给你看的那些修道的书?”
少年睁开眼眸,眸星冷彻,似冰透一天寒玉。
唇淡齿白,淡淡轻笑,他将她一把推开,与她对视:“母后是要下令将御书房里所有修身养性的书烧个精光么?母后为何这么贪恋天下?父皇在母后的眼里,难道连天下都比不上么?母后,是要将儿臣捉回去继续当那个皇帝么?母后是想让儿臣如同父皇一样,英年早逝么?”
太后心底发凉,眸色冰冷,心里忍了良久。终于,最后还是柔声道,:“这是你的责任,你没有什么好怨的,你的父皇在天之灵也不想看到你这样。”少年一动不动,太后继续道,“有些事,你长大了自会明白。”
少年忽地勾唇一笑,回首再望一眼曦京,眸底也染上丝丝笑意。
太后只觉得腿脚发软,发声不出。她记得在他进炎熙阁的第一天,她就告诉他。只有真的壮士,才有资格进的了炎熙阁。一入炎熙阁,回首万里望曦京,便是,故人长绝之时。进了炎玺阁,便此生都是炎玺阁之人,心无旁骛,再无其它。
“在母后的心里,果然是天下第一的。父皇和儿臣又算得了什么?”少年起身,怅然若失,一步步走向峰顶,哈哈大笑起来。
太后自然知晓他是去做什么,他要舍弃她了,他要随着他父皇而去了,他不要这个天下了,他不要她这个亲生母亲了。此刻纵然是江海翻腾,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她宁愿赌上一把,如果她这个唯一的儿子真的是如此决绝偏激,那墨卿王朝的气数,真的是尽了。她知道,他父皇的死是他最大的心结,她想过很多方法去解,可是,他是那么偏执的孩子,她的话,他又怎么能听的进去?
他是她在世上最爱的人了,他,却恨她!
他就是那么一个让人气愤又心痛又心疼的孩子。
她一步步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衣衫被飞瀑吹的鼓起。她咬了咬牙,罢了!这一生,哪怕是让他恨他一辈子,她也要替他保住这个江山,她答应过他,要帮她护住他的子民,要他们享永世安稳。
片刻之后,母子共立峰顶,只见山腰亭中,绿野风烟,空濛难辨。
“玉凰,你就这么狠心,要抛下母后么?”终于,她还是哭了出来,泪眼婆娑的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