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熙唇角半勾,勾出一丝冷笑,漾然开来,却让人无端的冷窒,说的是,“朕好久没见两位爱卿下棋了,你们下一盘,朕在旁边瞧着。”
江子故与木清二人是自幼就跟在皇帝身边,与皇帝一起长大的。两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记得在除掉天下第一贪的那个夜晚,皇帝与水无溢四人在乾阳殿内喜极而泣,坐在地上推杯换盏。只是,近年随着皇帝年龄日长,天威日盛,二人再也很难从他的脸上看出他藏在眸底的深意,只是兄弟之情亦在,君臣之情日深。二人心里都很清楚,先皇去世后,他再没碰过棋子,他的棋,随先皇而去,他有他的坚守!
“既然殿下有兴致,奴才就来一盘!”木清出身武将世家,天生自有一股豪迈,拂袖摆好棋子,已然落座。
宁熙起身,端起茶壶,亲自为他们续茶,他向来观棋,都是不语。
江子故微微一笑,闲敲棋子,温雅如风。
木清忽而圆睁双眼,忽而凑近棋盘,抓耳挠腮,好似节节败退,却也是粗中有细,实是诱敌深入。
灯花落,江子故忽然举旗不定,沉思片刻,笑道:“阁主输了!”只是,一颗棋子仍举在手中,迟迟没有落下。
木清嘿嘿一笑道:“是么?那子故快些落子,不得磨蹭!”
江子故长指一扣,棋子应声而落。木清面露喜色,一捏手中棋子就要落子,袖子却被人一拉,还在愣神间,那棋子就落在了棋盘上。江子故叹气道:“不愧是炎玺阁阁主,原来,是我输了!”
木清一脸不解,瞧向皇帝,也顾不了许多,不服道:“刚才明明奴才可以兵不血刃,连杀他两子,让他满盘皆输!陛下为何要奴才下在这里,损了一将,才吃了他一子?赢是赢了,却不是最好!”
宁熙缓缓落座,手执玉杯,任袅袅茶香袅绕鼻端,眼梢眸间哪还有一丝倦怠之色?眸底不知何时起泛了细浪,银色翻滚曳漫天星光,淡淡笑道:“凡事留条后路总还是好的!”
听的两人都是一愣,一向杀伐决断的少年帝王,什么时候想着要留条后路了?
两人正思索间,只听宁熙说道:“木清陪朕喝茶,子故,写诏书去罢!”
江子故踌躇道:“诏书向来都是水大人执笔,奴才怕......怕写不好。”
宁熙蓦地抬头望着他,江子故只觉一道清光如海潮席卷而来,瞬间似乎几近被淹没,心里无端一窒,顿失方寸。躬身道:“奴才这就去写。”
江子故就着御案下面的桌子,提笔,龙飞凤走,将一盏茶功夫就能写好的诏书,硬是写了一根香的时间还没写好。笔虽纸上走,可他的心里清楚的记着字条上的每一个字。即便是刚才下棋的时候,他也心魂不定,心神难安。一个七岁的孩童,本是玩泥巴的年纪,她却四处埋线,到处安插眼线。
无论是皇城还是以下各郡县,达官贵人之家,无不被她安插完毕。试问,就连朝廷的暗卫,也未必安插的如此滴水不漏。这个真正的帝后,她,到底要意在何为?
“看来是输了棋,握笔的力气也输尽了,就那么几个字,写了半天,等的朕茶水都凉透了,拿来瞧瞧!”
江子故闻言,停了笔,将诏书奉上。
宁熙眯眼看了一会儿,淡淡说道:“不好,拿回重写。”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江子故捧着诏书来了,宁熙眯眼又看了一会儿,淡淡说道:“不好,拿回重写。”脸上稍有缓色。
轻轻淡茶,而他对于任何所用之物,素来都是,浅尝而止,即使对茶,也是如此。江子故写了两道诏书,木清已经喝了满满两壶,而他的杯子里盛的还是刚入座的那一杯。
木清仰头,又是一饮杯中茶水,讥笑道:“堂堂江大人跟着皇上身边,却越来越不长进了,几个小字,怎么写了这么久?”
江子故哪里顾得说笑,只觉得手中的笔重若千斤,盯着棋盘,沉思良久,方才慢慢写起来。
木清又是说了几句嘲讽之语,江子故也不反驳,依然低头伏案.....
案上清茶袅袅,宁熙斜靠椅背,长指轻叩,状似随意,问道:“木清,可曾有你父亲消息?”
“回陛下,还没有。奴才的父亲是死是活,与奴才已经没有半点关系!”
宁熙清淡一笑,压了一口清茶,半是闲散,半是慵懒,“此话尚早。”
江子故已经写好了诏书,见木清说的斩钉截铁,异常坚决,微微摇了摇头,“殿下,好了。”
宁熙长指一勾,诏书顺势滑入手中,他眯眼看了看,笑道:“尚可!”只是眉眼间却染上一丝决绝与释然,或许更多的还是有那么一丝隐犹,是隐犹么?江子故看不清楚,这几道诏书几乎已经耗尽了他的所有精力,只有他自己知道,后背早已湿成一片。
此道诏书已出,天下,风云必变。这是一道,废后诏书,却又是一道封后诏书。
江子故想了一想,不禁笑道:“圣上不下棋,却将天下格局了然于心。此等布局,只一落子,便是一箭双雕,微臣叹服。”
宁熙幽然一笑,“你若是在夸朕,朕就心领了。你若说这是一个布局,朕却不这么认为。朕,从来不做布局之事,也从不做谋划之事。这些年来,看是平稳,实则朕每走一步,都极为凶险。人生一世,皆有命数,朕所做的,不过是,顺其自然。即使朕再能耐,也不过百二十年,况且朕......”他凄然一笑,没再说下去。
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