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泉烈士陵园在城市西郊,群山之下。山上生长的都是落叶乔木,唯独冷泉烈士陵园中遍植松柏。四季轮回,群山之上秋叶斑斓冬木凋零,唯独陵园是一抹永远不变的苍翠。
冷泉烈士陵园是对公众开放的。方迟打车赶到时,陵园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其中有相当大部分都是媒体记者。他们同前来吊唁的其他人一样,胳膊上都围了黑纱,胸口佩戴白花。身穿黑色作战服、头戴墨镜的特警警卫四处可见,笔直地站立。
没有人大声喧哗,整个陵园中,弥漫着沉重的气氛。
方迟绕开了人群。葬礼很快就要开始了,她在附近的山坡上,选择了一个视野好的位置,远远地观望。
早春的风还很大,卷起她细软漆黑的长发,缠卷在身边的侧柏布满鳞片的枝叶上。她粗暴地把头发扯回来,塞进了风衣的领子里。
距离葬礼现场的距离,刚刚好。她戴上一个无线耳机,打开开关,耳中立即传来杂乱的噪音。她耐心地调节,耳机中传导过来的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
“手机都关了吧?”
“放心。来的路上就已经关了。这种场合,我也不希望受到打扰。
是她的母亲谷鹰和继父何心毅。
干得很好。这样宁大夫发现她跑了,想要打给何心毅,何心毅也接不到了。
昨天何心毅给她进行ptsd治疗后,她送了他一个黑色的领带夹。领带夹设计简洁,镶嵌着两道铂金斜纹,沉稳大气,很适合佩戴在黑色的领带上。
作为给何心毅的生日礼物,这样一个小小配饰毫不过分。因为很不喜欢那个从小就爱唤她“小猫”的继父,所以她不喜欢欠他的人情。她的生日,何心毅的礼物总是别出心裁,那么送给可恶的继父的生日礼物,也必然不会缺席。
何心毅收到这个礼物,自然高兴。这代表着方迟的情绪状态有所好转。
但领带夹中装着一个微型近场窃听器。
何心毅是一个很注重仪表风度的人。春天风大,他一般会用领带夹。她注意过,他过去的领带夹,总是和各种其他颜色和条纹的领带所搭配。
但参加葬礼,他必然会穿纯黑的西服,戴黑色的领带。
那么送他一个和黑色领带相搭配的领带夹,就很合适了。
“她不会从医院逃出来吧?”
母亲果然问了。母亲很少提起自己的名字,总是只用一个“她”替代。
可能母亲比较忌讳自己的名字吧。这个名字是母亲取的,母亲从来没有解释过这个名字的意义,但方迟心里很明白,“迟”,是她来晚了,都没有见上亲生父亲一面。
或许在母亲心中,父亲的选择从来没有错。父亲的牺牲也是宿命。只是她,来晚了。
“我都安排好了,小猫应该没有什么机会能逃走。”
“确定万无一失?她很狡猾。”
呵。真是知女莫若母。
她听见何心毅在苦笑。他说:“为什么一定不让她来呢?她有知情权。就算她不来,后面在媒体上她也能看到。十九局这次猎狐行动牺牲一名警员,一名卧底,一无所获,是成立七年以来最为失败的一次行动。十九局向来都是争议最大的一个组织,媒体的报道不会少的,恐怕还少不了有深度文章。”
“她和盛琰本就不应该开始。”母亲谷鹰冷漠地说,“现在既然盛琰都去世了,他们就应该彻底结束。盛琰的父母都来参加葬礼,我不希望他们相见。”
“你对小猫的要求太苛刻了。人都是有感情的。小猫现在的症状,除了器质性伤害之外,情感上的压抑也是很大一方面。”
“她是生来就有使命的人。她要替代她父亲活下去,她注定要承受更多。”
“谷鹰!你对小猫的教育,是我最不能苟同的地方。”
“这么多年了,您还要和我争辩这个问题吗?”
“……”
他们的对话,最后总是会回到这个原点上。方迟不能明白,何心毅这么完美的一个男人,究竟是怎么会喜欢上母亲这样一个偏执的女人的。
或许每个人都在寻求一个能够弥合自己所没有的部分的人吧。
葬礼开始了。
刚才打车过来,路过一个天文仪器店的时候她买了一个望远镜。
碧绿的草坪中,站满了穿着黑色衣服的人。黑色臂纱,白色花朵。十九局的人都在,她都认识。人是物非,恍如隔世。这么近,她却不能再往前一步。
透过镜头,她看见了自己的黑白照片。
时隔六个月,再看到这张脸时,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梅杜莎,女,于16年1月加入网络安全局,在数个暗网非法交易组织中担任卧底。19年10月2日,在缅甸掸邦的一次生化药物交易中不幸牺牲,享年25岁。”
扩音器中,传来十九局局长史峥嵘粗砺而沉重的声音。
母亲和何心毅站得比较远,她从窃听器中听不见场中人的啜泣声。但望远镜里,一名戴口罩的中年男子扶着一个同样戴着口罩的、哭泣得几乎要晕倒的妇人。清晰可见的悲伤。
那是两名专业演员。
从她小时候踏进特训区时开始,她就拥有了两套身份。一个梅杜莎,一个方迟。母亲给她设计好的道路,通向的是曾经的父亲的职业:特警,更有可能是一个卧底。
后来十九局成立,迫切需要精通网络的警力加入。她恰好在燕大读的是信息科学专业,又有着从小受训的经历,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