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它们又变了,那串儿铜钱又变了颜色。
最初从院子里捡到时,它们是带着锈迹的黑色或者灰色;盘在狗身上的时候,它们一律变成了如死人骨头一样的惨白;现在,在太阳底下,它们变成了灿烂的金黄,而且光彩夺目。
我的每根汗毛似乎都要倒竖起来,我说:“不怕,他本来应该就是黄色的!”
妹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紧紧地跟在我身后,拉着我的手。
我和妹妹一口气跑到村外,把那串儿古钱币扔在了一个水沟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回来。到了屋里,兀自心有余悸。不管怎么说,家里的祸根算是除去了,眼下的问题,是如何面对父亲的责罚。
“妈呢?”妹妹忽然问。
是啊,妈呢?我望了望空空如也的土炕,母亲不见了!我又跑到了另一间房里,也不在。我叫了几声妈,没人回应。我觉得有点麻烦了,和妹妹对望一眼,两人同时跑到了凉房,那只躺在地上的死狗不见了,只留下一滩凝固的血迹。
狗呢?莫非它又活了?
“小凤,咱们分头在村里找找。”我吩咐道,“可能她去别人家串门去了。”
“可是妈妈从来不串门的!”妹妹说。
没办法,只能找。于是我和妹妹一个往北一个往南,在村里到处寻找着母亲。我是往北的,挨家挨户地打听,都说没见。到了村口时,碰到放羊回来的羊倌王三白,问他,王三白指了指北面,说道:“我看见你妈拖着一条死狗往北去了,我还问她干啥去,她不说话。奇怪,你家的狗死了吗?”
怪不得死狗会不翼而飞,原来是母亲拖走了,可是她拖走死狗干嘛?
我没工夫思考这些问题,看看太阳已落山,不由得心急如焚,如果父亲回来之前,我和妹妹还找不到母亲的话,免不了又要挨父亲一顿教训。我喘了一口气,就小跑着往北去了。
跑了好长时间,也没追上母亲。天色越来越暗,农村的路上极少看到行人,我有些害怕,正准备往回走,看到一个骑自行车的人经过。我不认识他,鼓了鼓勇气问:“叔,你看见一个提着条死狗的人吗?”
“她是谁呀?”那人下了车,狐疑地望着我,说道,“那个疯女人,简直要吓死我!我正骑车走着,她忽然从道旁闪出来,提着一条死狗,吆喝着就要往我车上撞……”
我焦急地问:“她是我妈,她从哪走了?”
那人说:“她往北去了!”
我道了声谢,撒开脚步就往北跑去。我想母亲疯疯颠颠,走走玩玩,不会走得太快,我兴许能追上她。我卯足了力气狂追,可是追出好几里地,仍不见母亲。而此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大而圆的月亮已升到半空,把我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我累极了,因为午饭没吃,也饿极了。此刻好想做个牲口,可以放开含量吃满地的芦苇。我只能放慢速度,边走边喊:“妈妈,妈妈——”
可是没人回应我。
很快,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草地。北草地,这个神秘的所在,现在就在我的眼前。我虽然生在这里,但是除了我跟着村里的一大片男女老少来这里栽过一次树外,再未亲近过它。就是在那次,我听说了关于北草地的很多传说,当然都是极恐怖的。
我的心不由狂跳起来,头皮也不由有些发麻。
他妈的!我暗骂了一句,咽了口唾沫,给自己仗了仗胆。
“妈妈——”我放开喉咙叫了一声,只有回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良久方绝。
我吁了一口气,握紧拳头,试图给自己增加点勇气。迟疑了一会儿,我迈动脚步,向北草地里面走去,毕竟母亲的安危要比害怕更重要一些。
北草地以盛产芦苇闻名,几千亩肥沃的土地上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芦苇,一眼望不到头。起初进去的时候,芦苇还不多,东一簇西一团的;越往里走,芦苇越密,一根紧挨着一根,一簇围绕着一簇,一团交错着一团,连前行都很困难。
但是芦苇是很脆弱的,只要你想往前进,它们是挡不住你的脚步的。
所以我的脚下,很快就躺下了一排排的芦苇。而在这时,我忽然发现,我已经走得太深了,因为顺着我踩出的通道,根本望不到外面。
“妈妈,妈妈——”我连喊了几声,仍然没有回应。
正当我决定是否再往里走时,我的脚下被一个软软的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扑倒一片芦苇,我摔倒了。我的脚被那个软软的东西缠住了,仿佛是人的身体。我条件反射地叫了一声“妈”,挣扎地爬起。可是当我伸手触摸那个软软的物体时,发现它并不是我的妈。
而是一条狗,就是那条死在我家凉房里的狗!
月光很好,我看得清楚,就是那条狗!
“妈妈——”我声嘶力竭地喊道。
母亲是拖着那条死狗走的,现在死狗找到了,说明母亲就在不远的地方。
我不停地喊着,喉咙都喊得发疼了,可是除了我自己的回音,再没有第二个人说话。
我歇了一会儿,四处望了望,只见高而密的芦苇随着夜风像海浪一样起伏着,给人一种特别不祥的感觉。月光下,我在高而密的芦苇丛中分辨出一条通道,显然是被人踩出来的。
“妈妈——”我又叫了一声,振作起精神顺着那条通道往北草地更深处跑去。
我边跑边喊,眼前豁然开朗,茂密的芦苇丛中现出一块很大的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