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萃斋,依旧重复着往日的门庭若市。走上二层雅间,赫连郡低声凑在她耳畔嘱咐道,“里面的人不好对付,你加倍小心,莫露了马脚。”
卫雁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窗边坐着一个稍显富态的中年男子,见到二人进来,并不起身,而是上下将二人打量了一遍。
卫雁取下面纱,一面猜测着对方的身份,一面朝赫连郡投去了一个“求介绍”的眼神。
赫连郡似是刚反应过来,指着那人,毫无敬意地说道,“这位是大理寺卿,孟大人。”
卫雁立时一怔,大理寺卿孟仁川,那不是赫连郡的舅父吗?
她连忙敛裙一礼,屈膝道:“孟大人万福。”
赫连郡与孟家势成水火,孟阁老曾放出话来,孟家没有姓赫连的子孙,孟家与赫连郡永远不相往来。此事京中人人皆知。当时身为大将军的孟广川,也就是孟仁川和太皇太后的兄长,见赫连郡着实可怜,为给他一个前程,将他带入军中,前往玉门关戍边。后来夷狄来犯,孟广川为了保护当时还只是个少年的赫连郡,被射中一箭。伤是小伤,本不碍事,可料不到箭头是淬过毒的。孟广川这位朝廷一品大将军、孟家的继承人,就死在了关外。孟家从此对赫连郡更是不喜,将其丢在关外不闻不问。偶然在年关之时随长官回京述职,他上门求见,均被孟家拒之门外。只有当时还是太后的太皇太后,对他牵挂非常,不仅频频宣他入宫说话,给了许多赏赐,还嘱咐他说,“你娘虽去的早,但你记得,你还有姨母,京城永远是你的家”……今日他与孟仁川在此相会,不知是否他跟孟家的关系已然缓和?
孟仁川对她的到来似乎十分意外,沉着脸盯视着赫连郡,“你这是什么意思?”
赫连郡嘿嘿一笑,“这位是本侯的相好,央着本侯同来品尝佳肴,便带了她来。她是本侯的枕边人,没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
孟仁川似是十分无奈,狠狠瞪了赫连郡两眼,方点点头,指着对面的椅子道,“都坐吧。”
卫雁并没有像寻常姬妾一般,坚持守规矩立在一旁服侍二人用膳,她在赫连郡身边坐着,神态安然,在孟仁川这个朝廷大员兼长辈面前,完全没有因着自己的低贱身份而感到丝毫不安。
孟仁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将视线移回到赫连郡脸上,缓缓开口道,“你考虑得如何了?”
赫连郡提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捏在手里,笑嘻嘻地道,“什么考虑得怎么样了?本侯自由惯了,又已有了功名爵位,这把年纪,该是自立门户、能够自己作自己的主了。何必强挤到你们那规矩无数、繁文缛节一大堆的孟府惹人白眼?”
也不顾对面孟仁川的脸色有多难看,自顾自地饮尽了杯中酒,才继续道,“再说,本侯姓赫连,不姓孟!”
卫雁听他的话音,似是孟家想要召他回到孟家去。这是孟家在向他求和?
孟家这是怎么了?孟阁老当众立下誓言,绝不准许他踏进孟家一步,将所有事都做绝了,任他小小年纪在外漂泊,在他备受群臣攻击之时,未曾出面帮他说过一句话,如今,竟要将他召回孟家?作为功勋世家,最在意的不就是脸面么?孟阁老出尔反尔,自食其言,这合适么?
而赫连郡的态度,也太过强硬了吧?对面那人,不管怎么说,都是他的长辈,这样对待自己的舅父真的没关系么?
孟仁川被小辈在外人面前呛了几句,本就不善的面色变得更加难看,“赫连郡,你别张狂!如今是什么形势,你自己还没看明白么?你有了爵位又如何?一个空架子罢了!如今你连进御书房参事的资格都没有,可见皇上根本就不愿你插手朝中事。你就想当个闲散侯爷,毫无权利好处,这么过一辈子?分给你的那块位于城北的府邑,出了名的风水不好,皇上美其名曰那是地阔人稀闹中取静。殊不知,那是欺你在外时久,不解京中格局。贵胄之家,多在城东,城北向外十里,就是饥民流丐集聚之地,据此可知,你在皇上心中,究竟是个什么位置!他就是欺你无家世可依!你手上握有兵马不错,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非逼宫谋反,要那些兵马傍身何用?养着这些人马,难道不需银钱?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因着他们而捉襟见肘入不敷出,进而饱受掣肘,陷入两难之地!届时,你是归还兵权于朝廷,还是向皇上去请求援助?不论这两条中哪一条,最终结果,都只有一个,就是你被削去兵权,爵位不保,又被群臣排挤,求助无门!”
赫连郡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孟大人,本侯的事岂敢劳您费心,不若大人先关心你们孟家自己的事?自从孟家出了个皇后,你们就被朝臣当成贼一般防着,孟阁老为表清白,只得称病隐退;孟家死了一个大将军,断了手里的兵权。如今族中子侄不贤,少有出众者,孟家的败落之象已现,你们分明是瞧上了本侯手里的兵马,想拉本侯回孟家,替你们挽回颜面,重振昔日繁华!本侯说的可有错?你们现在来用你们那稀薄的血脉之缘来牵制本侯,居高临下睨着本侯说要施舍给本侯一些怜悯,收留本侯这个无家可归、备受冷遇的可怜虫?你们会不会太无耻了些?”
他这话说得语气平淡至极,但话中分量却是极重。卫雁不由侧过脸看了看他,只见他面上表情不变,依旧是笑得十分清浅。她不知他究竟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