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瓒这个人,平日里总好端着。架子拿捏得极漂亮,举手投足间透着从容不迫,好像天塌下来也不会有一丝慌乱。
可方才听话音儿,倒是真有那么点焦急关切。楼襄想起他对家人每每都很在意,心里登时就有点不落忍。又见他站在槛外,隔着门给侍女们递过药膏来,不造次也不越“雷池”半步,确凿也是一副知礼守礼的君子做派。
亲妹子病着,满腹忧虑还要被阻隔在外头,皆是因为她在场的缘故。说出去实在不近人情,思忖一道,她还是站起身,挪着步子走到了门边。
他就站在廊下,一身水色广袖襕袍,虽然肃着面孔,却不像穿公服或是曳撒时那么有劲道。月光流淌下来,清凌凌的洒在他身上。那些锐意锋芒好像突然间变得朦胧起来,铅华褪尽,露出一抹安逸柔软的温暖。
她微微侧过身子,嘴角的笑牵扯出几分鼓励的味道,“进来看看罢。”
他怔忡了一下,大概没想到她会请他进去。踯躅片刻,还是毫不迟疑的抬腿迈步,跨过了那道门槛。
借着相对错身的空档,他朝她点了点头,低声道了句,“多谢。”
拔步床上的帐幔垂了下来,侍女们正在里头忙着给慕容瑜去衣擦药。他虽是兄长,却也还得顾忌男女之别。人进不去,只能徘徊在帷帘外头,隔着一片天地,再仔仔细细问着内中人的情形。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侍女撩开帷幔一角,走出来欠身回道,“郡主眼下好多了,并没再起新的疹子,连之前的也下去好些。幸而这会子睡得实,也不知道抓痒,等到明儿早上再涂一次药,应该就无碍了。”
他负手听着,审慎的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开口便是诘问,“她从前就有这个毛病?”
侍女在灼灼目光逼视下,噤若寒蝉般的抖了一抖,垂首嚅嗫道,“是,还是四五年前,犯了那么一回,后来再没有过的。”
他眉锋骤聚,“既然知道,怎么不拦着她,还让她喝那么多酒?”
声调清冷,如同金石一样刚硬,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阵势。
侍女不由地畏惧起来,愈发低垂了头,绞着帕子不知该怎么回答。
楼襄在外间听着,觉得不妙,干脆踅身走到里头解围道,“是我不好,见瑜姐姐难得高兴,就劝她多喝了两杯。都怪我,还嫌人多碍眼,把她们都远远的打发了出去。我们在里头自顾自说话儿,没人瞧得见,自然也就拦不住。其实早前我是见过瑜姐姐出疹子的,只是当时没留意,过后也早就忘了。如今出了岔子,确是该怨我。我且在这厢,先给王爷赔个不是罢。”
说着就要敛衽,打算认认真真对他行下一记致歉礼。
他原本拧着眉毛在听,这会儿猛地一拂袖,转身避开了她的礼。瞧这架势,显然对她的大包大揽很是不满。
根本不理会她,他目光清冽,带着森森凉意,冲侍女寒声道,“等明日郡主醒了再行责罚。今夜好生照看着,再要横生枝节,一个都不饶过。”
侍女们诺诺称是,哪里还敢怠慢,连忙分派人手,赶着去照料慕容瑜了。
他这头发完一通威,转过身淡淡瞥了楼襄一眼,径自便往外间走。待她跟出来,却见他坐在圈椅上,眼望地下,怔怔地在出神。
有点欲说还休,又有点怅然若失,她没见过他这幅模样,一时之间也好像失语了似的,不知道从何说起才好。
“是我疏忽了,竟不知道她有这个症候。”良久他低声说,因为垂着眼,愈发像是自言自语,“做人家哥哥,连妹妹该忌讳些什么都不清楚,简直一塌糊涂。”
非要这么自责么?眉宇间阴云密布的,脸上写满了歉疚。一瞬间,楼襄又想起慕容瑜对她讲述的往事,不禁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低着头,不断说着对不起的小小孩童。再看看眼前人,两个形象便渐渐地重叠在了一处。
这个人也太喜欢往自己身上兜揽责任了,其实怎么能怪他呢?别说这不过是个小意外,连慕容瑜身边的人尚且措手不及,遑论他们兄妹久不在一起生活,又怎么会知道这些细枝末节,再加倍留心规避呢?
她看不过眼,紧着出声安慰,“没什么要紧,明日定然就会好的。什么都不影响,所以千万别觉着是自己的错。”低着眉,说不上是局促,还是不好意思,她停了一下,又轻声道,“我说了,是我大意,还总劝她多喝两杯,真是对不住。”
她是刻意替人周旋,他心知肚明。可为什么要这么做?不外乎因为察觉出,他是个严苛的人,生怕他一怒之下,从重惩处那群侍女。在她心目中,他大概和一个无情冷血,动辄要人性命的夜叉没什么分别罢。
微微一哂,他自嘲的低声笑起来,笑罢忽然问,“你很怕我么?”
话说完,他几乎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她脸上的表情霎时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于满室灯火映照下纤毫毕现,那每一点变化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先是错愕,接着轻轻吸气,之后眉尖若蹙,像是在思量,又像是在斟酌该怎么掩饰。她的确是怕他的!或者说,她在不知不觉间,已对他存了忌惮和防范之心。
不过那一皱眉的风致,倒是让人无法忽视。她有最明媚的五官,说得俗气点,以花来比拟的话,就好像是艳冠群芳的牡丹。可惜性情不够雍丽,神情又总是杳杳的,昂首低眉间带了一点缥缈游离的味道,不算太多,却足以消弭她身上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