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回到家中,当夜就病势加重,咳嗽连连,卧床不起了。

莺儿将那盛冷香丸的旧磁坛从梨花树的花根底下挖出来,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到宝钗跟前。又恐黄柏汤太苦,复捧了蜜饯来。宝钗只尝了一口就摇摇头,放下了。

那蜜饯是上好的桃干兑了白糖蜂蜜做的,简直甜得发腻,恰如黛玉日里头那些出自肺腑的情意殷殷之语。然而宝钗只觉得心是苦的,吃那么多蜜饯又有什么用呢?纵有片刻甜蜜,大梦初醒之时,岂不更加苦涩难当?

薛姨妈整日忙着发愁宝钗的婚事,恨不得早早推她出门,此时听说她病了,倒也没忘记尽母亲应有的义务,过来探看过几次。只是探看的时候,风凉话却也没少说。

薛姨妈看着那冷香丸和莺儿捧上来的蜜饯,不由得大声感叹道:“咱家姑娘的病果真是富贵病,单那白牡丹花蕊、白荷花蕊、白芙蓉蕊、白梅花蕊就不必说了,琐碎得不行,便是她发病时,还得拿上好的蜜饯果子配。将来若是嫁到穷苦人家,这可怎么得了?”

宝钗心中气苦,只做听不见。

说者有意,听者有心。等到薛姨妈离开后,莺儿就愁眉苦脸地问小红:“太太那意思,难道还想着给咱们家小姐许配到贫苦人家不成?”

小红却是个比莺儿见多识广、更有主见的,她来薛家时间并不长,但是已经足以了解许多事。她内心深处也暗暗为宝钗的将来捏一把汗,低头小声说道:“其实嫁到贫苦人家也不怕。单凭了姑娘的嫁妆和赚钱的本事,难道还用担心这个。只是我冷眼见太太说话的光景,倒是不想与姑娘多少嫁妆似的。”

莺儿一听笑了:“这个你有所不知。咱们家姑娘的嫁妆早是老爷在世之日就准备好了。别的不说,那铺子和田产说出来,都要吓死你呢。”

小红问:“此时那些铺子和田产在谁手中?”

莺儿道:“大多在太太手上呢。前些时因了香菱之事,太太大发雷霆,有意为难姑娘,把京城里的铺子一概丢给姑娘。后来见姑娘的生意蒸蒸日上,却又后悔了,说什么姑娘未出阁,不好自己管嫁妆,又给要了回去。姑娘手头只留了一间绸缎庄,就这太太还不乐意呢。后来姑娘手中的这一大片产业,全是从绸缎庄里出息出来的。”

莺儿言语里一派夸耀之意,她为有宝钗这样的主子而感到开心。但是听在小红耳中,这其间的含义可就耐人寻味了。

“既然嫁妆大多都捏在太太手中,她若不想给时,难道还能真寻了她要不成?”小红叹息着说道。

莺儿被小红这般提醒,身上也不由得冷汗潺潺:“不至于吧。太太虽然待姑娘苛刻了些,却不像是眼皮子浅的人……”

小红不若莺儿一般从小在薛家长大,她内心其实一直很瞧不起薛姨妈是非不分,故而越发冷静理智:“难说。财帛动人心。按理,咱们家姑娘的门户,是断然不会下嫁到什么贫苦人家的。可是太太偏偏那般说了,她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莺儿笑不出来了。这年头门当户对的道理,大家都懂。若是宝钗嫁到贫苦人家去,聘礼自然寥寥,薛姨妈更有理由不出嫁妆了。

莺儿是个忠仆,自幼和宝钗情同姐妹。经小红提醒,她趁着无人就将心中的担忧说了,谁知宝钗却只是淡然一笑,并不十分在意。

前世里宝钗嫁给了贾宝玉,那些嫁妆倒是在建大观园的时候就填进去了,仔细算来,她也算是嫁妆丰厚,但结果如何呢?难道后来她病发之时,又有银子吃冷香丸了吗?

再说,若是薛姨妈果真逼迫太甚,她只得嫁给冯渊以求自保。那冯家和薛家比起来,可不就是贫苦人家吗?宝钗又有什么好怕的了?

虽是不怕,可心里到底是难过的,不免加重了两成病势,这日正在昏昏沉沉间,就听见薛姨妈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哎唷,林姑娘你怎么来了。”竟是薛姨妈陪着林黛玉进来了。

宝钗正欲睁眼时,却只觉得眼皮沉重,不觉就听见黛玉走到自己面前,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颤音:“宝姐姐病成这样,为何不为她请姚先生?”

薛姨妈听黛玉这语气里,竟有质问之意,她好歹是林黛玉的长辈,闻言就有几分不大乐意。更兼她受王夫人影响,对黛玉一直隐隐有敌意的,当下笑着说道:“哎唷,别人不知道,难道林姑娘从小会吃饭起就吃药,竟也不晓得吗?有的病,是轻易治不好的。”

宝钗昏昏沉沉间,见这话里夹枪带棒的,竟有几分嘲笑林黛玉体弱多病的意思,当下就想开口说话,只是苦于说不出来,急得满头大汗。

薛姨妈见黛玉坐在床边,大有久坐之态,她心中不耐烦,随便寻了个借口,叮嘱了莺儿几句,转身出屋了。莺儿看见黛玉就如同看见亲人一般,又想起前日之事,着急替宝钗辩解道:“林姑娘千万莫要怪我们家姑娘。我们家姑娘实在是心里苦,口中说不出。”

黛玉先前听了雪雁说宝钗的处境,又见宝钗病成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心思责怪?只是满目凄然,说不出话来。却听莺儿道:“其实……其实我们家姑娘心中,一直很是仰慕姑娘的。别人不知道,我自小服侍她的。看得最清楚不过了。那些年,我们家太太非要逼着姑娘和宝二爷说话,我们姑娘加在姑娘和宝二爷中间,别提有多为难了。可无论太太怎么逼迫她,她都私下里嘱咐我们,说对宝二爷能避则避。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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