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
国子学里, 从宫中特意请来的礼官, 正一板一眼地教着所有的五馆学子学习接驾的礼仪。
梁帝萧衍是非常勤勉好学的帝王,也欣赏同样德行的学生,所以经常驾临国子学讲学,国子学中多是宗室和贵族子弟,出身低的见不到皇帝,出身高的根本就不需要学什么接驾的礼仪,这礼官来国子学, 还是头一次。
为了担心他们之中的庶生因仪态不整而失礼, 太子萧统还特地令人准备了几十套样式一模一样的长衫。
这群“天子门生”都是不超过二十岁的少年, 并无老态龙钟的或大腹便便之辈,穿上宫中织造的衣裳, 至少在衣冠和体态上还算得体。
此时,这二十五位着白衫的少年都在恭恭敬敬地学着如何跪、如何站,哪怕平日里他们如何意气风发, 在这几位宫中派来的礼官面前, 他们连牙都不敢龇上一龇。
平原学馆的学生们来的最晚, 几乎是刚到没多久宫中就下了旨,属于最局促的一群, 偏偏平原学馆与其他四馆皆不同, 五位天子门生中有四位都是庶人, 独剩的那一位士生看起来过的也很落魄, 靴底已经磨得很平。
其余几馆的学生都挺瞧不起平原郡的这些庶生, 到礼官指引他们站队时, 大多嫌弃地到了更前面的位置,将这群学生挤到了身后。
整个队伍因为这些庶生以及想要冒头的想法而小乱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马文才看不过去,皱着眉对平原郡的庶生们说:
“你们别乱走了,就站在我们旁边吧。”
五人之中,孔笙和褚向都是软和性子,傅歧什么都听马文才的,徐之敬自己现在也是个庶人,自然不能拦着他们靠近,于是马文才一张口,其余众人皆无意见,平原郡的学生们也满怀感激,终于解了被人挤来推去的窘境。
平原郡为首的学生在礼官没注意的时候对马文才拱了拱手,悄声说:“多谢兄台大度,在下平原濮远行。”
“大家都是天子门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什么大度不大度的。”
马文才并没有在这里交友的意思,敷衍地点点头。
“在下吴兴马文才。”
听到他自曝家门,濮远行一愣,似是不太明白他一个吴兴人,为什么会在会稽学馆就读。
不等他多想,那几个礼官已经咳嗽了一声,向众人朗声道:
“明日汝等觐见陛下,务必要记得少言、少动,不得交头接耳或东看西顾!”
他见众学子都听得认真,又说:“明日陛下来,并非是为了考校功课,汝等也不必太过紧张,陛下问什么,照实回答便是。几位殿下和宗室王亲也会陪同前来,若他们有发问,亦不可轻慢。”
众人一听不是来考校功课的,有的欢喜,有的则有些失望,再听说皇子们也要来,更是紧张不已。
等礼官走了,众人散去,马文才想了想,没有和其他人一般三三两两找地方多恶补下五经,而是问清了陈庆之在何处,领着几位好友,找到了这位皇帝身边的心腹。
“我就知道你恐怕要来寻我。”
马文才找到陈庆之时,他正在国子学的棋室中打谱,见他领着诸人过来,这位御史笑眯眯地放下手中的棋谱,问他道:
“你想问什么?”
“我想向先生请教,陛下欲将我们置于何处。”
马文才看似自信,其实心里也没底。
前世时就算他一心苦读,并不怎么关心窗外事,但也很肯定当年五馆生做天子门生的事肯定没有,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件事在国子学里地没掀起什么涟漪。
就如他们入国子学,连学官都不愿意为他们引路,从头到尾都没有见到几个国学生来结交就可以看出,国子学对他们这些人,既没有什么兴趣,也没有什么好奇,甚至可以说是无感。
这和天子之前大张旗鼓要“重振五馆”的架势相差太大。
“五馆,曾是寄托着陛下一些宏伟野心之地,可这么多年过去,五馆中从未有过一位惊才绝世之辈,反倒是国子学中英才辈出。这么多年来,陛下和世族门阀周旋着,想要为五馆的生存留一线喘息之地,可即便是陛下,也渐渐没有耐心。”
陈庆之惋惜道:“这‘天子门生’是陛下最后一试,若人才可用,他必定破格遴选;可相反,若这些门生不可用,五馆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什么?”
听陈庆之说五馆可能从此不存,和贺革有世交的马文才和傅歧等人皆是一惊。
“我也曾去过会稽学馆,老实说,若没有学馆,只贺革开学授徒,你觉得是更容易成才些,还是如此开馆更佳?”
他问。
贺革乃是士族,山阴贺氏,每代皆出大贤,其父、其祖、其曾祖,都在士林中享有极高的声望。
若不是贺家为会稽学馆所累,就靠他们累世的声望,也依然会求学者众多。尤其是会稽的士族,但凡发觉族中有天赋的少年,都会送往他们的门下求学。
如今贺革成了会稽学馆的馆主,许多士族出于门第之见,便不再送孩子去就学了,哪怕傅歧、徐之敬,乃至褚向这样的士族子弟,大多都是家中不受重视或有所欠缺的子弟,并不是最寄予厚望的后辈。
即使是贺革,为了会稽学馆的存续,也不能如以前那般安心做学问,而是替学馆的师生到处筹集物资和财帛,如果贺革丢掉了会稽学馆这个包袱,门下反倒能人才济济起来。
是以陈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