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外面挂满了白幡,在风雨中飘飘荡荡。
府门前立着一个一身孝衣的女子,她没有打伞,雨水就这样砸在她的身上。我走近几步后发觉是无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想官府的人也还算是通情达理,哪怕无尽现在是杀人案嫌疑人的身份,但人家现在刚刚丧夫,总归还是要让她能送自己的夫君最后一程。
无尽站在沈府门前一动不动,我随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高高的沈府门匾下挤着一大群人。有穿着孝衣的和没穿孝衣的,有神情悲痛的和故作悲痛的,这一大群人的中间是身着孝衣的沈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沈老夫人的气色简直差到了极点。不过我现在从她的脸上看见的不是悲痛,而是不加掩饰的愤怒。
这样的场面我就搞不懂了,今日明明是给沈行之奔丧的日子,在场的宾客却像是在看戏一样闲暇。直觉告诉我接下来会发生一些出乎意料的大事,我拉住继续往前走的宋云景,示意他先呆在原地观察一下再说。慕容川不需要我的提醒,早已停在了最适合的看戏的地方。
无尽抬手在脸上随意抹了一把,她冰冷开口:“你是他母亲又怎么样?我是他的结发妻子,你有什么资格不准我见他,不准我……送葬?”
我从没有见她对沈老夫人如此不敬过,以前不管沈老夫人如何对待她,她虽然言语上有过不少反驳,但对沈老夫人还是保持着基本的尊重。今日她同沈老夫人说话的态度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别说是相处四年的婆媳,就是对待陌生人也不会用这么冰冷刺骨的语调。
沈老夫人气的哆嗦,伸出手指指着眉眼凛冽的无尽道:“结发妻子?你还有脸说这话,你嫁到我们沈家四年,没给我们沈家生个一二半女不说,还害死了我家行之,现在你居然还敢说你是行之的妻子。若不是你命中克夫还无子,我们沈家何至于落得断子绝孙的下场?”
听了这话,无尽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她冷哼一声,道:“随你怎么说。但不管怎样,你必须把行之交出来,我要带他走。”
沈老夫人大怒,顾不得什么,妄图冲下台阶,被后面的丫头拉住。她怒气冲冲的甩开丫头的手,大喝道:“住嘴。你想把行之带到哪儿去?啊,你说你想把他带到哪儿去?我告诉你,我家行之生在淮阳,死在淮阳,埋更要埋在淮阳。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带走我的儿子?凭什么?”
众位宾客被沈老夫人气急败坏的模样给吓着了,我想他们以前见过的沈老夫人一定是像我们初次见到的沈老夫人一样,是个慈祥的老太太。任谁也没料着,这位慈祥的老太太还有这样暴躁的一面。
我大约弄清楚了现在这复杂的情况,简而言之就是沈行之死了,沈老夫人与沈少夫人互相争抢沈行之尸体的主权,无尽想将沈行之的尸体带走,沈老夫人不准无尽带走沈行之的尸体。这些宾客迟迟不愿走,留在这儿假装吊唁,我猜他们可能是想亲眼见证这场闹剧最终如何收场。
无尽微微抬头,看着天空中急速坠下的雨好半天不说话。良久,她轻笑道:“我好好同你说话的时候你最好照做,赶紧把行之的尸体给我,别逼我动手。”
本来无尽说这种狠话是没人相信的,毕竟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威胁可言?这事巧就巧合在前不久无尽在柳府一战成名,热度至今没有消退,沈少夫人彪悍的名声淮阳老小无人不知,是以她一说这话在场的好几名宾客都悄然变了脸色。
无尽的话太放肆无礼,有听不过耳的宾客出声打抱不平,“沈少夫人,做人要对得起天地良心,你这样做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另有宾客开始一点一点数落:“沈少夫人,你当初孤苦伶仃一人,是沈老夫人收留了你,予你吃喝穿住。再者,你嫁进沈家四年无所出,沈家并未休妻,对你是仁至义尽。你如今这样做,岂不是忘恩负义?”
指控一开始便停不下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人声嘶力竭的吼道,“沈少夫人,你嫉妒柳家小姐温柔贤惠,恐她嫁入沈家抢走丈夫欢心,指使下三滥侮辱并杀害了柳小姐,午夜梦回时,你就没有见到过柳小姐来向你索命吗?”我想这人跟张李两位书生一样,是柳白华的忠实拥护者。他继续喊道:“沈公子待你恩重如山,你却在他死后同沈老夫人抢夺他的遗体,叫他死都不安心。你还要带走沈公子的遗体,让沈公子不能叶落归根。你这样做天理不容啊。”
这人义正言辞,字字珠玑,我都被他的话动摇。的确,无尽想带走沈行之的尸体于情于理都不妥。
无尽紧蹙眉头,正要说话,身后传来大批人马跑动的声音。
我转身望去,是官府的差役。我心中微微叹一口气,淮阳大部分有头有脸的人物怕是都聚集在这儿了,现在可不仅仅只是看好戏这么简单。
果然,我刚这样想完,为首的官差冷冷道:“沈夫人,您可真是让我们好找啊。你伤人性命,理应以命抵命,判您死罪。现在还加上越狱逃跑,罪情有多么严重您知道么?”
我心中小小腹诽,都判了死罪,再严重还不是一死,有什么区别?
无尽不理他,转向沈老夫人:“我最后再说一次,把行之的尸体交给我。”
见到有这么多的官差在场,沈老夫人底气硬了不少,她挺直背脊道:“休想。”
无尽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容,那张娃娃脸上的笑容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