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歪靠在弹墨褚色大引枕上,闻听却是一阵咳嗽,龚炎则弯腰把痰盒举起,又侍候着老太太漱口,等老太太缓下这口气,抬手打发丫头们都退下,这才看着龚炎则道:“你不懂么?祖母给你寻来的东西不过都是玩意儿,你一时新鲜过了也就罢了,要的不过是那个兴头,春晓呢?你敢说也是个玩意儿?祖母不曾拦着你纳个唱曲儿的,买个船上的,还给你张罗过两房良妾,那是因着她们不过是给你消遣的,给龚家开枝散叶的。但春晓,早前我也以为没什么,后头如何?你为了她与祖母置了多少回气?祖母早说过,这世上唯一整个心剖出来给你的只有祖母,待你受了伤害,为你抱屈的也只有祖母……”
“春晓心里有我。”龚炎则斩钉截铁道。
“那她就更该为了你舍下脸、弯下腰、磨平性子,乖顺的讨我喜欢,她连半点委屈都不想为你受,你还敢说她心里有你?”老太太眼一横,面露讥讽。
龚炎则愣了愣,似第一回见老太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老太太也会说这样的歪理了。一面头疼,一面感受到春晓从前的不易,低沉道:“您老曾经也是这样为了祖父受委屈的?”
老太太噎住,又听龚炎则道:“明明可以和和气气的,这么做有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老太太见龚炎则眼里黑沉沉的,流露出的尽是失望之色,心里一急,脱口道:“她是个什么东西,叫你围着她团团转,我抚养你成人,可不是给哪个女人卖命卖好的。”
龚炎则弄懂老太太的想法,真是哭笑不得,脸上露出个苦笑来,“春晓纯善,多她一个也是多一个人孝敬您,是您想偏了。偿”
“她纯善?她若纯善便该如你母亲一样再不回来,回来带累你的名声,还要诱着你娶她做正房,她哪里是个好物……”老太太激动的红了脸。
龚炎则却是猛地站起身,汹涌的怒气自眼底喷薄而出,五官因压抑着怒火微微扭曲,绷直了嘴角,声线如尖锐的石头滑过一般,“您是不是糊涂了?我母亲早就死了,就算她死而复生,在我心里,也早就死了!”
老太太被盛怒的龚炎则唬的禁了声,也知道自己勾起了他的恼处,深深吸口气,沉静了一阵,放缓声音道:“不管怎么说,一个失了名声的女子,龚家是不会让你把你娶进门的,若你新鲜劲儿还没过,就置在外头吧,什么时候我死了,你愿意抬姨娘我也看不见,但在列祖列宗面前,我绝不接受孙媳妇是她,即便是我死了也不行,正用着当初春晓对我说的话,有生之年再不相见,我再加一句,在地底下,我也不想见到她。”
龚炎则觉得自己的肺子都要气炸了,脑袋嗡嗡作响,仿佛听不懂老太太说的什么,何至于就有了这样大的仇怨?他哑着嗓子问:“若我喜欢了别的女子呢?”
老太太皱眉,“你又在外头胡闹了?”
“呵,您老歇着吧。”龚炎则犹如历经风霜坚不可摧的山巅,被生生击碎了,在老太太眼里,不论什么女子,只要是他真心喜欢上的,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他在胡闹,二是他在受伤害。
龚炎则真觉得心力交瘁,与老太太再没什么可说的,想着自己都这样难以理解老太太的想法,何况春晓?只怕她早就心生疲倦,却又无处述说,所有的委屈都堆积成山了,而他,还以为只是女人之间闹的小情绪,日久天长,总有见证人心的时候,老太太会接纳春晓,春晓也会欣慰多一个慈爱的长辈,如今,全成了他一个人的笑话罢了。
“你去哪?我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没有?”老太太见龚炎则落寞的转身,往日俊伟宽厚的背影竟有些萧条,越发觉得是春晓害了他,佛说世间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她这一辈子差不多尝了个遍,怎么也不忍心自己养大的孩子还走老路。
龚炎则却没回头,径直大步向前,在门口伸手要撩帘子顿住,沉声道:“如今春晓病了,老太太一向慈悲为怀,就罢手吧。”
“我是为你……”老太太猛的向前倾身,似要追着龚炎则说清楚,龚炎则这一回却是走的利落,帘子哗啦落下,把他的身影完全隔在外头。老太太一句话没说完,怔怔的愣在那,过了阵忙叫丫头,“去看看,春晓得了什么病?”
而此时在下院,夕秋几个丫头到现在还无法相信,姑娘磕坏了脑子成了痴傻儿,白日里来领旨的春晓是个冒牌的,诡异的是真假春晓却是她们这些贴身侍候的丫头没辨出来的。
夕秋几个缓了好一会儿才接受这个事实,没几个时辰前,她们还跪在地上忐忑与冒牌春晓的冷淡疏离,现在看来明明是陌生人,正是寻常呢。可转念又想,再想要姑娘原谅也不知还有没有那一天,还从未听说痴傻的人会变好呢。
丫头们围着竹偶春晓抹眼泪,朝阳反倒被挤去了一边,不过这些日子也确实累坏朝阳,她年纪还小,将人交出去,也不怕她们不尽心,便拉走春晓,安置她的住处。厢房都住满了大丫鬟,春晓被安排在了独门独院的耳房,从屏门拐过去,抬头就见房门,门前靠墙的位置种了一株石榴树,高处的枝叶伸展到墙外,正对这夕秋她们住的厢房的后窗户。
朝阳瞅了眼随遇而安的春晓,竟有些怅然,不怪三爷时不时的目不转睛,实在是气韵太像了。
春晓住的这间房原是放杂物的,又是临时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