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聿抿了一口,细品之下连连点头。他放下茶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昨日在公子面前失态,实在有失体统。还有……我也不该提什么雨伞之事……裴世子昨天没有,没有……为难你吧?”
没等他说完,宣惠便笑道:“既是昨日,又何必再提?王将军眼下有更加烦难之事,还能体贴旁人,着实不易。”
王聿看她笑得清风朗月,倒显得自己有些狭隘了。他面色黯然,艰难地说道:“我为什么回来,我现下的处境,公子必定都已了然。”
他叹了口气,又勉强笑道:“虽然困顿,也不是没有办法,硬抗着便是了。”
宣惠看着他为难的样子,两只眼睛笑得明亮。她眨眨眼睛,给王聿夹了块白玉糕,笑道:“王将军一看便是个孝子,从来没有顶撞过父亲。王大人还真是让人羡慕,养出来的儿子不但能支应门庭,还听话孝顺。”
王聿苦笑道:“公子莫要再取笑了,我是被逼得退无可退,只好听之任之了。”
宣惠笑道:“那,若我说能给你指条明路呢?”
王聿抬头看着她,见她眼神清澈,不由也添了几分兴趣:“请赐教。”
宣惠道:“你不是要听之任之。要听的,是你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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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王聿看父亲情绪缓和了,才又重新开始陪着他早晚练习刀枪剑法。王锦堂也知自己这个儿子虽然孝顺,却不盲目,心里头的主意正得很。故而也不再逼迫他,吩咐他留在金陵过年,打算好好劝导。
这一日清晨,父子二人在前院演武场对招拆了几套拳法,俱是热汗淋漓,心中非常畅快。王聿又陪着父亲用了早饭,二人都有心说服对方,便一同到了书房喝茶。
父子俩围炉而坐,王锦堂吩咐丫鬟拿些洗干净的板栗过来,对着儿子笑道:“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跟你娘和哥哥的事?”
王聿低头喝着茶,轻轻地点了点头。娘和兄长去世的时候,他年纪尚小,事情虽不记得许多,可母亲那种春风化雨般的关怀一直铭记在心,是此生再没体会过的温暖。
王锦堂用刀将每个栗子都划了十字开口,然后用火钳夹着放在炭火旁边烤。他笑道:“原先你娘最喜欢冬日里在炭盆、火炉上烤东西,就是不吃什么,也要放上几片福橘皮,就为闻个味儿。”
“这板栗也是她爱吃的,常常烤了来剥给你吃。我说这东西太甜,吃多了仔细你牙疼,她就偷偷喂给你。有一次被我抓住了,你母子俩就一个劲儿对着我笑,叫我也生不起来气……”
王聿双手捧着一杯茶,身旁便是热气腾腾的火炉,可心里却是一片冰凉。他长到二十六岁,母亲已经去世快二十年了,父亲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温煦地跟自己说着母亲的往事。
这样的开场白他虽未曾见过,可父亲后面的话,他倒也能猜出七八分。
王聿轻咳了一声,岔开了话题:“父亲,前些天我回来时,向王爷请命继续在开封府驻守,却被王爷轻轻推却了。他道父亲说湖广军情紧急,叫我赶紧回去。如若事情有变,那也可以在金陵安心过年。父亲,”
他看着王锦堂认真地说道,“王爷已经不需要依赖咱们家了,裴世子弄来的十五万辽东军,叫王爷如虎添翼。咱们若还认不清局势,怕是日后要糟糕。”
王锦堂听了这番话也不生气,只是拿着火钳拨弄着烧得通红的碳。“看来你是预备了一大篇话,那就都说出来吧,不然也是憋得你难受!”
王聿定定神,又接着说道:“儿子虽然鲁钝,可父亲的想法也能窥见一二。但王爷并非愚鲁之人,想要把他扣在掌心做傀儡,并不容易。”
“他见事明白,肯放下身段邀买人心。身旁不但有裴世子忠心辅佐,余下的秦朗、薛元翰、林应春等人,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父亲,儿子知道您当年在京城朝堂受了排挤,不愿再将权柄拱手让人,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情做不得!”
王锦堂冷笑着看着儿子,问道:“还有呢?”
王聿想想宣惠那日说的话,劝谏父母也是子女应尽之责。王锦堂多年积威之下,叫王聿有些胆怯,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父亲,咱们归顺王爷可谓是极早的。当年先帝下旨父亲进京勤王,最后事却未成,王爷难免心生怨怼。咱们解了徐州之围,也算是将功赎罪。从那之后,就该踏踏实实做个忠直的臣子。”
“咱们家为何不能做成国公府那样的忠臣、能臣?百年大族,镇守一方,已足够煊赫了。父亲为何心心念念地就是要揽权,往那佞臣传里走?”
这番话多有不敬之词,佞臣一句一出口,王聿自己也出了满头的冷汗。
王锦堂“啪”地一声将火钳扔在地上,咄咄逼人地问道:“你只见到成国公府享受的荣华富贵,可曾算过他们这些年来为梁家人付出多少?有多少裴氏子孙战死沙场,光死在战场上的成国公,就不是一个两个!”
“你说我揽权、做佞臣,莫不是你觉得我忍心叫后世子孙也如裴家这般一个个都送命在战场上?你如今连媳妇也没有,自然想不到子孙事。可你要知道,你自己想做忠臣,也要想想王家有没有那么多男儿去成就你的忠心!若是还不明白,就去想想你哥哥,想想他是怎么死的,为谁卖命死的!”
“你看不起我揽权,我现在告诉你,若到了手里没权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