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永宁宫,几个宫婢进进出出,远远就能感受到那沉沉的压抑感。虽不是冷宫,却胜似冷宫。
这宫里的主子江贵妃本是皇上宠妃,但据说进宫前有个意中人,是个低品的将军,前年被皇上派出去打仗,死在了疆场。自此之后江贵妃就没了笑容,与皇上渐生罅隙。帝王最是无情,后宫佳丽三千,哪里有耐心陪你苦情,渐渐便不再来这座宫殿。
江贵妃积郁成疾,慢慢变得喜怒无常,永宁宫的内侍宫婢过得如履薄冰,生怕不小心惹到了主子挨罚。
宫婢方才去送给江贵妃送药,被她打翻了药碗,吓得赶紧战战兢兢退出来。
她刚刚走到殿外,便见着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孩抱着一束花走进来。男孩约莫四五岁,头戴紫金冠,束着红抹额,一张脸比他怀里的紫薇花还娇艳。
宫婢吓了一跳,忙走上前:“四皇子,你哪里采来的花?你忘了你许多花碰不得的,小心犯了喘疾。”
这孩子正是四皇子宋铭,江贵妃的独子。自去年江贵妃失了宠,又喜怒无常之后,宋铭便被太后接过去养在膝下。
宋铭喜欢母妃身上香香的味道,想回到母妃身边,跟她住在一起。可是上回才住了两日,便被母妃烫伤,太后又将他接走了。
他知道母妃病了,因为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母妃笑,他想让她高兴,所以专门去御花园采了一束她喜欢的紫薇花来看她。
宫婢拦不住他,只得让他进了殿内。
江贵妃正坐在镜子前喃喃自语。儿子进来也恍若未闻。
宋铭抱着花束来到母亲身边,讨好般笑道:“母妃,这是皇儿给您采的花。”
江贵妃转头,目光落在花束上,接过来闻了闻,插入妆台上的宝瓶,笑着摸了摸儿子粉嫩的脸:“谨言想母妃么?”
宋铭忽然见到母妃对他笑,顿时心花怒放,用力点头:“谨言想母妃,日日都想。”
江贵妃将儿子抱在怀里:“那谨言以后永远陪着母妃好不好?”
宋铭趴在母亲香喷喷的怀中,抱着她的脖颈,瓮声瓮气道:“好,谨言陪着母妃。”
江贵妃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头发:“母妃去哪里,谨言就去哪里,好不好?”
宋铭点头:“好。”
江贵妃松开儿子,双手在他粉雕玉琢的脸上温柔地摩挲:“谨言,我不该让你生在薄幸的帝王家,不该带你来这个世上,母妃今日就带你走。”
她那双与宋铭一模一样的丹凤眼中,流下了两行泪水。说罢,伸手从妆台的一个小瓷瓶中倒出一粒药丸,送入了自己口中,然后将手伸向满脸茫然的宋铭,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
宋铭觉得好疼,他想要挣扎,可是却挣不开母妃的双手。他渐渐呼吸不过来,而目母亲漂亮的脸上,不知为何开始流血,眼睛里嘴里鼻子中都是血。
他被吓坏了,然后便渐渐没了意识,只模模糊糊听到有内侍宫婢惊慌失措闯进来的声音,之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积郁成疾多时的江贵妃服毒自尽,四皇子宋铭差点被母妃掐死,太医救治了两天两夜,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但自此之后,宋铭不再开口说话。
他总是从噩梦中惊醒,梦里全是满脸血的母妃。
因为对江贵妃的憎恶,皇上对宋铭十分不喜,见他不说话,愈发不闻不问。就这么过了两年,宋铭仍旧没有开口说过话。太后求医问道,也无济于事。
七岁那年,宋铭被太后带去苏州游玩,在苏州几日,又被梦魇困住。太后听闻寺庙里的大师可以化解,便将人送到了寺庙里小住。
然而住在寺庙禅房,日日听着僧人念经的宋铭,仍旧噩梦连连。而且那木鱼的声音,让他恐慌无比,住了三日便偷偷跑出了寺庙。
寺庙在山上,他不过七岁,走出去没多远就迷了路,不小心掉入了一个土坑,卡在里头无法动弹。时值春日,草木繁盛,小小的人湮没在葱郁的草丛中,他想叫却叫不出声,偶尔有人经过,也没人发现他的存在。
直到暮色将至时,一个穿着僧服的小少年,扒开了草丛,歪头看了看他,将他从土坑中拔了出来。
那是宋铭和苏冥第一次相见。那时的苏冥还叫沈鸣,是被父亲丢在寺庙里的小和尚,但并不跟其他僧人一起,而是单独被老方丈带着。
孤独而恐惧的小宋铭,仿佛看到了一个同类,他跟他一样是没了母亲,又被父亲厌恶的孩子,他跟他一样不说话,他跟他一样孤独。
被苏冥救了的宋铭,开始每日跟着他,吃饭一起,念经一起,就连晚上睡觉,也要黏着他同榻而眠。
苏冥虽然不说话,但对他还算耐心,两人年纪相仿,他却像是照顾弟弟般照顾他。宋铭晚上还是做噩梦,苏冥觉察,就将他抱在怀里安抚。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宋铭的梦魇渐渐好转,太后将他接走带回京城。与苏冥告别时,他终于开口说了两年来第一句话:“愉生,我等你回京城。”
苏冥点头。
回到京城的宋铭,开始说话,没过多久,看过去已经跟正常孩子无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跟他死去的母妃一样,早已病入膏肓。他感受不到悲喜,好像也没有爱恨,心中麻木如同行尸走肉。
他觉得自己是怪物,他怀揣着这个秘密诚惶诚恐地活在世上,努力表现地像个正常人,所以眠花宿柳,吃喝玩乐,斗鸡走马,一个追求享乐的纨绔,绝不会有人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