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俜打小生长在宛平田庄,对八街九陌的京城不甚熟悉,所以这趟街逛得也算是很有兴致。谢九因着昨晚抽中了出嫁签,又投水寻死失败,干脆破罐子破摔,以气势如虹的姿势,去为城中小商业行当做贡献。
从珠宝首饰到胭脂水粉到绫罗绸缎再到衣帽鞋袜,总归只要是女子用得上的玩意儿,她都没放过。
在本朝,十两银子便足够寻常百姓家过上一年,谢九却生生将二百两银子在一个时辰内花得精光。是以三姐妹的丫鬟和随行小厮脖子双手都挂满了袋子,连谢八谢九也伸出了援助之手,两手没得了空闲。伶俜本打算给祖母买点京城手信带回田庄,也只能作罢。不得不感叹女人花起钱来真是可怕。
物质上的满足稍稍弥补了谢九昨晚抽签失败的痛苦。因着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体力自是不太中用,一个时辰下来,伶俜两个同父不同母的姐姐就支撑不住,嚷嚷着要歇息。于是一行人将大包小包塞入马车,去了街边一家看似规格颇高,名曰怡心园的茶楼。
谢八谢九生活在伯府,也算是养尊处优惯了的,选了楼上靠着雕花栏杆的雅座,安静不受打扰,又正好能俯瞰大堂中那说书人。
因着是间高档雅致的茶楼,大堂中坐着听书的也不乏达官贵人。那说书人今日正说的是开朝四大家族陪高祖打天下的故事。
这四大家族分别是苏谢裴陈,苏家的嫡系即是如今的卫国公府。谢家便是承安伯府,也就是伶俜爹谢向一脉。裴陈两家倒是已不在京城,早年离京随藩王就藩,不过如今都是雄霸魏齐两地的大家族。上辈子魏王妃裴如意就是裴家人,她爹裴放仍有着一等镇国将军的封号,地位可想而知。陈家也不逊色,代表人物是山东总兵陈昭,上辈子是齐王的心腹。
总归算起来,当年风光荣耀的四大家族,过了百年后,除了谢家,其他三支仍是本朝中翻云覆雨的家族。伶俜津津有味听着被说书人演绎的陈年往事,手中不自觉摸了摸装着百两银票的荷包。无论是说书人还是听书人,恐怕都不会有人预料得到,如今这犹风光无限的三大家族,在随后几年的夺嫡之争中,会以摧枯拉朽之势倾倒。反倒只有他们最不济的谢家,仍旧还能在京城过着大富大贵的日子。
这样看来,伶俜再次觉得她爹其实是个大智若愚的人,不问朝堂之事,老老实实经营祖上营生,让一大家子继续过着波澜不惊的富贵日子。
那说书人正说到高,潮,大堂中忽然一个男子站起来,张牙舞爪叫道:“作甚呢?眼睛瞎了么?”
楼上楼下本来听得入神的人们,被这乍然而起的声音给打断,纷纷转眼看过去。原来是茶楼小二倒茶水时不慎洒了些茶水出来,沾在了一位男子衣角。那男子身着紫色锦缎宽袍大袖长衫,身旁跟着两个黑色裋褐的随从,约莫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公子。
不过在勋贵满地走,官宦多如狗的京城,这种人不足为奇。就是这大堂中恐怕也还有许多这样出身的人物。
但小二只是底层草根,断然是得罪不起这些人的,是自己出了小纰漏,赶紧鞠躬道歉。可那人却不依不饶,继续大声嚷嚷:“狗东西,爷的衣服是你能碰的?磕三个头就饶了你!”
谢家三姐妹从楼上望着底下的动静,都垮下脸瘪了瘪嘴。谢九本就就心情不佳,好不容易听到一段有趣的故事,却叫这人打断,不由得低声抱怨:“哪里来泼皮无赖?没见着这么多人正在听书么?不过是不慎泼了几滴水,犯得着这么欺负人?”
谢家的子女在谢伯爷各种不靠谱的养育下,大多没甚上进心也没甚心机,同样也就跟他们爹一样,没什么坏心眼儿。见到这种社会不公的现象,还是很生气的。当然,也只是生气,不会生出什么行侠仗义的心思,跟他们习惯明哲保身的爹如出一辙。
底下那小二哆哆嗦嗦地准备下跪,却忽然被旁桌的一个男子站起走过来扶着,在他耳侧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那小二如蒙大赦一般拎着茶壶快速走了开。
伶俜眨了眨眼睛,怕自己看错了。只见那人穿着一身黑色布衣长衫,身材挺拔。伶俜看不到他的正脸,当然她也没打算细看,而是将目光落在那人刚刚坐着的位子。
此时桌上还坐着一个少年,身着白色杭绸大氅,一头青丝挽成发髻,那发髻上插着一根碧玉簪子。他并未朝旁边看去,目光仍旧落在前方的说书人身上,右手持杯,不紧不慢地饮着茶。仅仅只是侧颜,已看得出其容貌的昳丽之姿。
如果说伶俜刚刚不敢确定那黑衫人是长安,那么此刻便已经笃定。因为她可能会认错长安,却绝不会认错沈鸣。倒不是因为她对沈鸣的熟悉更甚,而是这样风姿卓绝的少年,在她的记忆中,除了他再找不出别人。
此时的沈鸣跟两年前比起来,显然变化甚大。单单只是那样静静坐着,似乎也散发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慑人气场,与周遭的人截然不同。伶俜也不说不清到底有何不同,只隐约觉得两年前他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懵懂无邪,此时再看不到半点踪迹。
旁边的长安还在和那泼皮男子拉锯,他客客气气低声道:“这位公子,还望大人大量,别影响了大家听书的雅兴。”
那男子斜眼瞥了眼沈鸣,傲慢地朝长安道:“你是哪家的狗?敢多管我的闲事!”
长安是个向来以和为贵的性子,基本上只要他家世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