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一句,冷凌秋心中已是翻江倒海,顿时双眼迷蒙,泪如雨下,他是记得自己的,他还能叫出自己初进杨府时,给他取的小名来。他从未忘记自己。冷凌秋跌跌撞撞,行到杨士奇脚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本想叫一声“大人”,无奈喉头发堵,鼻子泛酸,那能叫的出来,几番哽咽不能自制,已然泣不成声。这一哭便不可收拾,这些年来的委屈,顾忌,思念等等一股脑儿全都汇集在那滚滚滑落的泪水之中,在他记事起,还是第一次这样放声大哭,这一哭,便抵住了这些年来想对杨士奇诉说千言万语。
杨士奇任他跪在脚下,泪落如雨。待他哭声稍歇,便用手摸摸他的头发,拍拍他的肩膀,他已经长高了,长壮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寡言少语的小子,他相貌俊朗,像极了他爹,他很欣慰的一笑,道:“天可怜见,你终究还是活着,不枉我养你一场,我杨士奇未曾失言,终不负故人所托也!”冷凌秋痛哭一场,心神已渐渐清明,听他说不负故人所托,心中惊觉,莫非他认识我爹?我未记错的话,好像是父母已故之后,才进的杨府。杨大人莫非真老糊涂了么?
杨士奇见他声音越哭越低,终于止住了泣声,将他扶起,对他上下止不住的打量,边看边道:“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和你爹一般面貌,倒是这几年中,变化不少,若非我还依稀记得你爹模样,只怕早已认不得你。”冷凌秋这次听得清楚,顿时惊异道:“大人怎会认得我爹?不是我父母病故之后,大人见我可怜才收留于我么?”他只道杨士奇年事已高,老眼昏花将自己认的岔了,又道:“大人,我是杨僮啊,陪公子读书写字的杨僮啊。”
杨士奇见他一脸困惑,微微一笑道:“傻小子,我怎会不认得你?若非前日有人告知我你还活着,我只怕会内疚一辈子,今日既然我们还能再相见,不如让我老少二人好好聊聊。你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不再是以前那个懵懂幼儿,有些话我此时不说,只怕是再也没机会说了,老夫这把骨头也不知还能再撑几日?到时这段往事,便随我一同埋人黄土之下了。”冷凌秋有些疑惑不解,我和杨大人初见,本应是嘘寒问暖,叙说些经历旧事,可今日这杨大人一见便要告诉我一些往事,却不知他会说什么?想起在路上听闻有人要对杨士奇不利,顿时道:“大人,我此番前来,当是有要事告知大人。”
杨士奇微微点头,道:“此地风大,不如回房中说话。”说完便颤颤巍巍的向房中走去,冷凌秋连忙上前搀扶于他,生怕他脚下不稳。好在杨士奇虽然年岁已长,腿脚倒还利落,平日起居住行,尚且还能自理。
二人进得屋来,冷凌秋见陈设用度一应俱全,却无一个丫鬟仆从,不禁说道:“这张知州怎不为大人派一仆人?”说完便为杨士奇拿过椅子,铺上缎垫,杨士奇道:“非是他不派人,而是我不让人服侍,你自从进院中以来,可曾见过一个随从?”冷凌秋方才情绪激动,对此却全无察觉,这时回想起来,顿觉出异常之处,道:“不知大人随从都在何处?”杨士奇笑道:“我自返乡以来,路上多不太平,这院中虽说看不见人影,但却不表明这些人都不在旁。”冷凌秋顿时醒悟,杨士奇五朝元老,岂是等闲之人,原来早有安排。便道:“我此番来见大人,便是为此而来,前路有奸人挡道,还请大人多加提防。”
杨士奇一捻长髯,笑道:“小子有心了,居然还惦记老夫安危。”说完一顿,又道:“王振此贼,在京中奈何我不得,这次趁我回乡,便使些卑鄙手段,我杨士奇岂能让他如愿?”冷凌秋一听,原来他早有打算,我这次前来通知于他,当是多此一举了,他见杨士奇神色如常,全然不是病态之身,不禁问道:“听说大人有恙在身,却不知是何病症?”杨士奇见他关切之心,早已显露神色之间,哈哈一笑道:“老夫要不找个托词,这一路之上只怕麻烦更多,僮儿你还是如以前一般,心思单纯如斯。”
冷凌秋被他一声“僮儿”叫得又仿佛回到从前,儿时初到杨府,杨士奇也这般唤他,只是事隔多年,这一声“僮儿”却听得有恍如隔世之感。想起从前,顿时又想到刚才杨士奇所说的话,冷凌秋便问道:“大人方才说有事要告知于我,却不知是何事?”杨士奇却没答他,反而问道:“你现在可改名姓冷?”冷凌秋一惊,他又怎知我姓名?但想到杨士奇定不会害他,便道:“自那年公子出事之后,我怕东厂阉狗再寻公子麻烦,这才改名换姓,从此回归冷姓,名凌秋。”杨士奇点了点头道:““冷凌秋,冷凌秋,雪落寒江化为水,冷若凌霜凄似秋。这句话你倒是记得清楚。”
冷凌秋心中一颤,这句诗乃是父亲所做,冷凌秋三字也是从中而来,杨大人非但识得我爹,反而私交非凡,不然又如何对这句话信口而来。他正想问个究竟,却听得杨士奇道:“你可有兴趣听我讲一个故事?”冷凌秋心思转换,见杨士奇主动提起,心道此事定与父亲有关,当下便道:“凌秋自当听从大人教诲。”说完便为杨士奇沏上茶来,认真听他细说。
杨士奇双目微眯,盯着漂浮转动的茶叶,眼神迷离,似已陷入回忆之中,稍时之后,双目睁开,目露光华,一扫先前颓迷之色,道:“此事还须从四十年前说起,当年惠宗即位之初,一心削藩,燕王则以为国“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