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俭不仅鸡蛋里挑骨头,故意和她作对,还搬出三纲五常,祖宗规矩,挑出了最大最难啃的硬骨头。
这骨头挑得有些过于严苛,近乎无理取闹。然而真比着纲常条条瞧下来,偏偏还挑得半分错都没有。
辛夷暗暗咽下股火气,语调却温驯到了极致:“是臣女疏忽,违逆祖制。臣女斗胆请大司空容禀,衣衫素净的缘由。”
王俭眉梢一挑,冷笑着摆摆手:“尽管言来。本司空以祖宗规矩为天,以大魏纲常为地,若你所陈缘由有半分不妥,就怪不得本司空公事公办了。”
辛夷细细掩下眸底的寒光,润了润嘴唇,温声细语:“臣女感念皇上隆恩,却时时不敢忘出身寒微,就算位得四品,也难与其他外命妇相较。臣女自知本分,故衣衫素净……”
“好一个自知本分。”王俭兀地又打断了辛夷话头,一声冷笑放佛从喉咙里挤出来,瘆得人心慌。
辛夷忽的头皮一麻。一股危机感顿时铺天盖地的笼下,瞬间就罩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是她死过一次后得来的直觉。她直觉王俭有备而来,一个捕兽夹已经放在了她前方,只待她跨半步,就会被利齿刹那刺穿身躯。
无处可避,生死危机。
“皇上容禀。臣女冤枉。”瞬息之间,辛夷就做出了决断。放弃王俭,直接向皇帝李赫“求助”。
既然她是皇权和王家争斗的靶子,那皇帝为了自己的颜面,也不会任由王俭胡来。不管皇帝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能助她逃过一劫,就是她可以抓紧的稻草。
然而王俭却兀地往前一步,挡在了辛夷和金銮座中间,身形如猛兽般投下片阴影,将辛夷整个笼在了黑暗里。
“诸位臣公都来评评理。”王俭朗声大喝,声音传遍偌大的含元殿广场,似金雷炸响,“一边是帝王隆恩,感念君恩便是种‘忠义’;一边是自知本分,衣衫素净便是不忘出身。怀安郡君为了件衣衫,就选择了后者。可前几天郡君得封四品,圣意褒扬她的偏偏是‘忠义’。这前着不搭后着,实在是荒唐,荒唐!”
辛夷衣袂中指尖瞬间刺进了掌心。
含元殿前文武百官的也尽皆变了脸色。
衣饰隆重,感念君恩,是“忠义”。辛夷着衣素净,哪怕有不忘本分的理由,也是违逆了这点。偏偏皇帝当时赐封辛夷,褒奖的便是她的“忠义”。
感怀忠义,安平宇内。王俭毒就毒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辛夷觉察出捕兽夹,脚步已经陷入了包围圈。
“什么怀安郡君,不过是心思狡诈的庶女,凭些手段蒙了圣意,骗了场荣华富贵!”王俭满脸义愤填膺的样子,双目气得通红,指着辛夷鼻尖恶狠狠地啐道,“怀安,怀安,此女未有忠义,也难保安平。欺了圣意,也瞒了天下。有欺君之罪,有窃国之过。老夫身为一品大司空,当为皇上清君侧,诛佞臣,荡邪逆!来人!将辛氏拖下去,即刻杖毙!”
杖毙。
一言出,满堂惊。
辛夷心底一凉。彼时再平静的眸色也乱了波澜。
然而一切都像是最完美的预谋,还不待辛夷辩解求饶半句,立马有王家侍卫上前来,连宫里金吾卫都不放在眼里,直接气势汹汹地拖了辛夷就走。
数百文武百官第一反应不是去细想此事合理性,而是为王家侍卫让出条路来。生怕辛夷狗急跳墙抓根救命稻草,捞上自己垫背来。
高台之上的李赫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似乎要说什么,都被王俭硬生生地瞪了回去,放佛又做回了平日的傀儡皇帝,只是不忍地唉声叹气。
众目睽睽,光天化日。王家侍卫像条小狗般地夹住辛夷双臂,拖着女子往行刑的午门去。沿途各处的宫中金吾卫躲都躲不赢。
辛夷根本无法自主行走。双腿无力地耷拉在地上,擦过粗糙的广场砖地,顷刻就划出了斑斑血痕。绣鞋丟,发髻散,褙子外袍还被撕开了大口子。
辛夷忍着疼痛和屈辱,碎米牙深深咬碎了下唇,没有一声吃痛和求饶,反而双眸盯死了王俭,宛如来自黄泉恶鬼的眸,盯得王俭背梁一阵发虚。
虽然因为粗蛮拖曳的伤痛,女子的脸上本能地浮出痛苦。然而那痛苦之下,却是骇人的平静,无数计谋发疯般划过她大脑,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生机。
往午门一步,便是往地狱一步。辛夷本就从地狱捞回的命,她绝不许它再失去。
正当王家拖着辛夷要出含元殿时,一个清冷的男声兀地划破了凝滞——
“住手。”
皇帝李赫眸色一闪。
王家侍卫下意识的脚步一滞。
王俭则看着那缓缓走到场中的男子,不满地拉下脸色:“三皇子这是何意?”
李景霆淡淡地瞥了王俭半眼,目光就投向了拖着辛夷的王家侍卫身上,声音愈发冷了三分:“先把人放下。这是本王的命令。”
李景霆加重了“本王”二字。他不再是嫔妃庶出的皇子,而是有封地建制的晋王。背靠个因历史因素而威望尚存的武家,没谁敢把他的话当飘风儿。
王俭的眸底划过抹凝重,动作却是不慢。他向王家侍卫摆摆手:“先放人。若是王爷说不出服众的理来,那老夫就算担上条僭越,也要为皇上清君侧。”
王家侍卫立马松开了辛夷的臂膀。四品郡君还是四品郡君,立马有关键时刻不知去哪儿,此刻却各处钻出来的金吾卫,为辛夷搬来绣墩让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