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姐夫是渐渐喜欢上沈姐姐了。”小鱼啃着糕点,眨巴着大眼睛,“可姐姐怎么就...”
她似乎是记起我现在的处境,自知失言,不再说话了。
我不以为意,早过了十年了,还有什么可放在心上的?
后来,我去通志堂便去的渐渐勤了起来。
容若倒是给了个极合理的缘由:“我是满人,而绾衣你是汉人,自幼读过四书五经,我有些不全不尽的,你瞧了也能帮着添上补上。”
我心里便安稳下来。更何况老人家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读了这些书若再没有些用武之地,不是被人笑掉大牙么?
但后来我便知道了,其实容若是个极富才华的人,对于四书五经的理解比起我来要更胜一筹,我能做的,不过是在他写完后帮他校对一番,再将那些勾画涂抹的部分一一摘录,重新誊写一份。
他便乐得清闲,闲闲地倚着窗脚下的软榻,苍白的手指间捧着一盏清茶,微微合着眼睛,闭目养神。
左右我头也不抬地给他磨墨,怎么不乐得清闲呢?
我有些无奈,又有些不愿承认的心甘情愿,只能抬眼,瞧着他一副落拓闲散的模样,然后叹气。
他挑了挑眉,月白色的衣裳衬得他眉目越发清朗。他起身走过来,笑吟吟地往我嘴里塞了一块桂花糕:“绾衣,有你真好。”
我嘴里塞了满满的桂花糕,心里一阵悸动。只能垂下眸去不看他。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总之,自那以后,他每日便清闲了许多。我在府里头给他誊写经解,他就有时间出去赴那些汉人文士的约。
他提起最多的,便是一位有大才的顾贞观。我也多少是知道顾贞观此人的,因为顾贞观是个极有学识的文人,纳兰明珠所幸将他请来,在这偌大的纳兰府里头做了容若的教书先生。
那时是冬日,京城下了很大的雪,鹅毛般的雪花落在地上,渐渐地堆了起来。不经意往窗外望去,阖府触目皆是雪白一片,湖面亦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只那条通往湖心亭的鹅卵石小径上干干净净的。
皑皑白雪下隐隐透出几分湖心亭的墨绿顶子。
我从窗外望去,时常见到容若同顾贞观二人煨上一壶酒,相对着畅谈诗词。
其实人生得一如此知己,实在也算是此生不虚了。
我始终牢牢记得那一日,我穿着厚厚的夹袄,外头还搭了一件银狐裘,怀里捧着手炉,脚下生风地到了通志堂。
不远处不时传来纳兰容若同顾贞观的欢笑声,想来两人一早便去聊诗作画去了。
我解了披风,在桌案前头坐下。
桌案上的书稿显得有些杂乱,我叹了口气,准备先将书稿理出个顺序来,再下笔誊写。
一张染了大块墨点的薄纸轻飘飘地从书稿里头滑落出来。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春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我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凉了。
那最后一句上,一团点墨突兀地晕染开来,将整句话都染得模糊起来。
想来他写的时候,比我如今所能感受到的极致还要更加苦痛罢。
我颤抖着手,将那张纸抹平,怔怔地望着那团墨迹出神。
原来我一直瞧见的那个温润清雅的人,始终用波澜不惊的容色对人的,我的夫君。他心里始终藏着那个再也得不到的人。
“大奶奶?”伺候容若的大丫鬟见我神色不对,颇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句,“大奶奶,您脸色不大好,可是病了么?”
“这天儿冷了些。”我咧嘴笑了笑,可我的脸颊却僵硬无比,“怕是冻着了。”
“快去给火盆子里添些炭去。”她吩咐外头的小厮。
我浑浑噩噩地出了会儿神,终究只能撑起身子来,将那只用惯了的毛笔沾饱了墨,想了想,先将那被墨迹晕染了的词颤抖着又誊写了一遍。
我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
卢绾衣,你以为你是谁?
算我愚蠢。
我也的确愚蠢。
一场被政治同名声绑在一处的婚姻,终究不该动情。
我那日很是不在状态,浑浑噩噩地将那几页经解都誊写完了,搁在桌案上,将那曲词抽出来,塞到了他的抽匣里头。
我回了屋,已经是用晚膳的时候,可我心是悬的,胸口是堵的,我实在也吃不下什么。就算满桌摆了七小碟八小碗,我也实在没有胃口,只是坐在那儿,像是等着饭菜凉透一样。
若不是容若大步流星地一把撩开帘子进来,在那张清白如玉的面容上一双如点墨般的眸子森寒如冰,像是如今屋外银亮月光下的皑皑白雪。
我不禁微微一滞,忙起身福身:“公子。”
“我的词呢?”他冷冰冰地望着我,不如说是在质问我吧。
我微微怔了一下,心里竟然开始不住地泛酸起来。
我拧着自己的袖摆,垂眸,不知是什么在怂恿我,我那刻居然选择了闭口不言。
容若走到我面前,冷寒的眸子落在我脸上:“卢绾衣,我本以为你是识大体的。”
我识大体,实非我所愿。只是我的身份让我不敢不懂事,不敢不乖顺。可到头来,这竟然成了我讨好他唯一的法宝。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脸来瞧他,心里似乎才燃起没多久的小火苗骤然被他兜头的一盆冷水浇灭了。
我想,我或许是僭越了。
我只觉得双眸热热的,却还是挤出笑来,淡淡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