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已是沉沉如烬的黄昏。夕阳携着晚风,烧尽了最后一丝苍凉的余焰。
我呷了口茶,一只白皙却并不细嫩的手柔柔覆上我的眼睛。
我微诧异,听得小鱼脆生生地道:“沈姐姐,你哭了。”
我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姐姐是想自己的孩子了。”
纵然他生下来那一日,我便从没看过他一眼。可终究是怀胎十月,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能不惦记?怎么能不想?
小鱼一时语塞,她是个半大的孩子,还未出阁,怎么能对我感同身受呢?
我也不多言,只是赶了她道:“还不回去吃晚饭么?”
她满心不愿地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好容易挪到门外,却又迟疑着转过身来。我料定她有话要说,便笑道:“怎么啦?”
提及此处,她似乎有几分羞赧,月色如华,映了她满面绯红如霞。
她支支吾吾了半晌,方才细弱蚊蝇地开口道:“姐姐,你说,我嫁给王公子,好不好?”
我心中暗自苦叹一声,却还是笑言:“日子都是自己过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姐姐做不得主。”
“连劝诫也没有么?”
我起身,走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从前我来时不过半大的孩子,如今竟也到了出阁的年纪了。时光贪念,恍如隔世。
我叹了一声:“姐姐也很想劝诫你几句。可小鱼,姐姐自己的日子本也就是一败涂地了,又怎么劝诫你呢?”
她觉察出亦是如此,便替我将心中那声叹息叹了出来,下一刻,纤细的身子已然投到我怀里,紧紧搂住我,哽咽道:“姐姐,我若是嫁了,便再见不到了。”
我闻言心酸,便也揽紧了她,叮嘱道:“入了高门大户,言行举止皆要小心,事事以当家主母为尊,不得僭越,知道么?”
她闷声应了,小声道:“我若是出身好些,何至于看别人的脸色?”
可如我一般,出身不差,做了当家主母,不最终也是身不由己么?
世上的事儿千变万化,又有谁说的准呢。
我本以为我的故事便到此为止了,日子惯如往常,算来我已然也有些积蓄,便不愿在风月场所过多逗留,便打点了行装,决心拿这些钱自己做些小买卖。
我同鸨母说好,今儿个便再做最后一日,大家就此别过。
鸨母虽不痛快,但我毕竟没卖给她,且这些年间赚了不少也没少了她的,便只嘟囔抱怨两句,不再多说。
我抱了琵琶一直坐到午时,屋门被人“吱呀”一声徐徐推开了。
我隔着屏风,屏风上头的人影颀长清瘦,我理所当然以为是顾公子来了,便笑道:“妾身等了公子许久了。”
应我的是清亮微哑的声音:“怎么?”
我并未上心,只是笑道:“妾身打明儿个起,便再不涉足这烟花柳巷之地。念及公子素日对妾身多加照拂,临行前,总该同公子说一声。”
屏风外的人咳了几声,气息不稳,似乎是久病未愈的模样。
我察觉出几分异常来,顾公子是日日都来的,怎么就会突然一下病成这样?
待他缓了神,我迟疑道:“公子不是顾公子罢?”
他如此,才说了他进门来的头一句话:“我是来瞧你的。”
这声音如此和煦,如此温润,如此清雅。我还记得这声音在床畔替我读书,记得这声音传出的那句,我同你定三生之约,记得这声音说,下辈子我去找你。
我如五雷轰顶般,浑身都僵住了,忍不住发起抖来。原来那位看过我的诗词的人,竟是他!
那人起身,缓步朝我而来,直至已到屏风面前,居然生生站住了。
他不敢进来,我亦恨不能躲出千万里去。
窗外春光如炽,梨花女旖旎柔美的歌声从不远处幽幽飘来,糅杂着青楼里特有的脂粉香气,直叫人软了半边骨头。
两相对望许久,他轻笑一声,哑着嗓子,开口:“绾绾,是你么。”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早已改头换面的脸,那早已不是卢绾衣的面皮了。惠嫔的药令我死了一回,醒来时,便再不是昔日模样了。
想来,这便是那药的用意。就此隔绝此生,一切重头再来。
我抿了抿唇,笑道:“妾身沈宛,公子若要这样唤倒也未尝不可。”
眼前蓦然一亮,倒是他将屏风一把扯开了。
我同他两双眸子对上的一刹,我的心终究还是颤颤巍巍地哭出了声。可他那双本含着希冀的,同昔年一样沉静如深井的眸子里,彻底地暗了。
他怔怔地凝视了我半晌,唇畔扯出一抹绝望而凄冷的笑来:“是在下唐突了。姑娘原不是她。”
我亦含着笑,颇有些贪婪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听得他淡淡地苦笑一声:“是啊...我早该想到的。她不会作词...”
他颓然地跌落进圈椅里,他这些年清瘦了许多,两颊已然凹陷进去,身上的长衫松松的扣在腰身上,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今生同他还有相见的机会。我也不会想到,即便是相见,我却已沦落烟花柳巷多年,而他身子渐弱,颓败不堪。
我起身福了一福,分明心里早已难受的揪成一团,可面上却需得挂着迎客的礼节,笑道:“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他似是早已不在这世上了,一双眸子凝转过来,空洞而乏味,唯有一个“死水微澜”方能概括一二。
我心里一紧,他怎么变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