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人便这样谈论开去,兴致起时,顾惜朝还会击节而歌。男子的声音并不是女子一般轻转悠扬,却别有一番沉郁的味道。那是一生襟抱未曾开的萧疏,是壮志未酬的没落,只是到最后却更添了几分怅然中的洒脱。
但是说到了生平得意之处,顾惜朝给叶且歌看了一卷书,那是他自己写的《七略》。就着酒肆之中并不明亮的灯火,叶且歌静静地读着,只读了半章,便觉得言语珠玑,字字精妙。
“顾兄果然大才。”叶且歌不由的赞叹道。
“我顾惜朝一生求寻知遇之人,今日得见小公子,实在是顾某的幸事!”他的眼中有三分迷蒙的醉意,伸出指尖滑过叶且歌的脸,指尖柔滑软腻的触感让他有了刹那的停顿,这才猛然想起,面前这位并不是和他一样的男子,而是一个才刚刚长开的小姑娘。
收回了手指,顾惜朝倒满了自己面前的酒碗,道:“今日当浮三大白!”
喝完了酒坛里最后的酒,顾惜朝对着叶且歌摆了摆手,带着几分醉意,又仿佛很是清醒的说道:“天色不早了,小公子自去,莫要让人担心了。”
顾惜朝虽然还醉着,可是习武之人的本能还在,周遭那两道视线在发现他已经发现他们的时候,变得更加清晰明显,仿佛是在威慑着他,让顾惜朝不要对叶且歌太过放肆。
是掐准了这两人不会在叶且歌面前现身,顾惜朝又有几分天生反骨,如今正是心头抑郁,便更是不会示弱半分了,这才刻意与叶且歌亲近,容行暧昧。
只是后来他和叶且歌相谈甚欢,这个出身富贵的小姑娘居然懂得许多民间疾苦,也没有什么门第之见——一个人是装出来的平易近人,还是倾心相交,顾惜朝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
叶且歌显然属于后者。
平生知己难得,顾惜朝倒不愿意再唐突了叶且歌了。所以现下,他只能遗憾叶且歌不是一个男子,不然他们红炉饮酒,抵足同眠,岂不快哉?
叶且歌哪里知道顾惜朝的复杂心思,只是如今天色当真很晚,她的确不好再做停留。起身拂了拂衣上的皱褶,叶且歌提着自己的轻剑,对顾惜朝微微一抱拳,道:“顾兄今日饮酒良多,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顾惜朝仰头看了看天边的月色,对叶且歌摆了摆手,没有说话,叶且歌叹了一口气,转身向酒肆之外走去。随着她的离开,顾惜朝明显感觉到,投射在自己身上冰冷的目光,也随之消失了。
“两个……啧。”顾惜朝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不再说话。
顾惜朝在欢场之中长大,对于男女之事,本就比旁人明晰。如今叶且歌又长得这般绝色,在顾惜朝看来,吸引几个狂蜂浪蝶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是这两个人武功都不弱,至少是在他的境界之上。自己的这位小知己招惹上这样的两个人,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叶英和叶且歌走了一路,最终看见自家徒弟在一间酒肆面前停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半响之后,她走进了酒肆之中。
叶英看见叶且歌叫了一坛酒,本想也跟着进去,却见叶且歌和一个绿衣的书生交谈几句,而后两人竟相谈甚欢。叶英心中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那书生声音清朗,虽然有些落魄失意,却到底谈吐不凡——似乎和自家徒弟竟然有几分莫名的相配。
于是,叶英本想走进酒肆之中的脚步顿住了。他隐匿了自己的气息,将身影隐于黑暗之处。他静静的听着两个人的交谈,那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转而开始刻意的和且歌亲昵。
叶英只觉得有些好笑——为这年轻人的幼稚。只是他发现,自己竟然半点也笑不出来。只能将自己的威压越发的向顾惜朝那里迫去,叶英不打算让他再这样对自家徒弟轻佻下去。
时至今日,你还能看着且歌那孩子去选择“更好的选择”么?叶英扪心自问,却只觉得心下疼痛,似乎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他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且歌喜欢上了别人,那个人是谁都好。至少可以给她一段轻松的感情,让她不必再因为喜欢一个人而被天下人诟病,那么自己为人师长,其实是可以祝福的。
因为他是叶英,藏剑山庄的大庄主叶英。他的剑,是为了守护藏剑山庄而生,而情爱之事,其实早已应该不在他的心上。而他动了情,却也应该还可以冷静自持,不至于泥足深陷才是。
可是,动情之事,特别是对叶英这样的人来说,哪里是那样容易收放自如的呢?这是他此生唯一的一次心动,却早就已经渗入骨髓,不可剥离。
一直到顾惜朝的出现,那样拙劣的挑衅,叶英分明是早就看穿的,却还是不能免俗的牵动了几分肝火。一直到他家徒弟走出酒肆,叶英心中的疼痛也还没有平复。
白发的男子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他整个人都是一片白,唯有额角的梅花鲜红如血。
客栈之中已经没有了旁人的影子,西门吹雪在叶孤城走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叶子午也乖觉的与诸位暗卫们一道藏了起来。
叶且歌正在上楼,不觉却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她蓦然回首,却见到了自家师父。叶英有些差的脸色让叶且歌的心“咯噔”了一下,她不由放轻了呼吸,小心翼翼的对叶英道:“师父?”
这一声呼唤让叶英稍微缓和了神色,叶且歌站在四阶台阶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