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被点到名,潘小园吓一跳,飞快掂量一下,决定从岳飞背后出来,跟晁盖低调见礼,又朝史文恭瞟了一眼,看到他眼中无奈而打趣的笑意。
再看看晁盖,方才史文恭说的那些惊世骇俗的话——什么陈桥兵变,什么龌龊逼宫,什么柴氏才是天下正统——一一涌上心头,却忽然有些犹豫。
她拿不准,这些东西,究竟要不要对晁盖全盘托出。
柴进在山寨里的位置不尴不尬,一副富贵相,满山的土匪中鹤立鸡群,那些赤贫出身的好汉们从来和他不亲。
况且,柴进和宋江私交甚笃,可没听说他跟晁盖又什么过命的交情。虽然说晁盖结纳天下好汉,胸襟自然宽广,但如此兹事体大,连史文恭都知道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随便吐露,何况她?
晁盖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却将她那眼神会错了意,理解成了满腹的倾诉欲。朝她点点头,说:“我明白了。你今天中午来找我,再跟我细说。”
大清早的惊动老大哥,大伙都有点懵。武松问道:“宋江哥哥呢?”
宋大哥素有智计,情商又高,多少不可开交的乱子都能给他摆平,无异于晁盖的头号得力助手。平日里两位大哥一般都一起行动。史文恭这边这么大动静,晁盖没理由不叫上他。
晁盖听得“宋江”二字,目光忽然转得冷冽,朝史文恭重重看了一眼,牙缝里咬出一句话:“宋贤弟昨晚下半夜遭人行刺,现在正伤着呢!”
什么?潘小园心里猛地一声警钟,跟武松对望一眼,再看满屋子的人,除了公孙胜,一下子哗然变色,个个惊得咋舌不下。
史文恭也大吃一惊,叫道:“什么?”
不由自主挣了一挣。武松刀尖不客气地顶了顶他后背。
晁盖到底沉稳,朗声安抚众人:“小伤而已,我去看过了,没有大碍。”
说完这句话,目光重新锁在史文恭身上,意思很明了。梁山上都是自家兄弟,歃血为盟的义气烈汉,谁会那么不要脸,半夜朝自家大哥捅刀子?
史文恭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脸微微一沉,朗声道:“跟我没关系。在下后半夜一直在潘六娘子宅中,喝茶聊天呢。”
这话贱得没边儿了。要不是武松和岳飞早早赶来,目击了他俩到底在干啥,她潘小园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潘小园朝屋顶一指,面无表情地补充:“不是宅中,是房顶上。”
也算是跟满院子的大男人稍微澄清一下。不过这样一来,顺便十分公允地给史文恭发放了一份不在场证明。
岳飞也贴心地补充道:“小弟赶到之时,他俩似乎说僵了什么事,刚要动手。”
都知道潘娘子不会武功,“动手”的是谁,不言而喻。
史文恭瞪了岳飞一眼,收回了目光。毕竟是周老先生嫡派弟子,不敢瞪太久。
武松拧眉,不由得想到了此前那些对宋江的暗杀企图。吓晕花荣的蜘蛛、窗沿的手指印,都是陈年旧账,总不会也是史文恭的手笔。若此次也不是他……
出神了一刻,忽听晁盖对他说:“既然如此,武松兄弟,你先把他放开。”
史文恭既没伤人,再拿刀子顶他显然不太合适。
武松扬了扬头,眼神倔强,拒绝照做。
晁盖知他脾气,退而求其次,道:“刀收回去!”
武松掂量片刻,刀收入鞘,当成一根棍,依旧戳着史文恭后心。
晁盖这才肃然道:“史兄,你既是梁山的客人,也须知道做客的规矩。半夜乱走也就罢了,大伙昨晚一醉方休,谁没个酒后失态。潘小娘子既然不追究,我便也当没看见。可你既是周老先生门下叛徒,晁盖年轻时也受过老先生的恩,此时也不能对害他之人视而不见。史兄,你失算了,咱们没什么正事可谈了!”
北方黑道老大的气场全开,一番话音量不大,却说得掷地有声。虽然没有半句狠的,但已是无可辩驳的逐客令,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公孙胜手中的火把十分贴切地竖在晁盖正背后,给他整个人都罩上一层护佑的圣光。
梁山逻辑,人品高于一切。人品不好的家伙,就算本事再出色,也不能算是同道中人。史文恭既然坑过周老先生,于人品上,便已经是白纸染了污墨,一切其他话题,不管开出的条件多么诱人,就此打住免谈。
史文恭脸色微微一变,不卑不亢说道:“史某年轻时是做过错事,一切罪责自愿领受,不需晁寨主操心。寨主若是执意要跟我翻这风马牛不相及的旧账,不免气量不足,迂腐有余,传到江湖上去,惹人笑话。”
梁山上哪有人敢这样对晁盖出言不逊。晁盖当即须发戟张,怒道:“凭你也敢对我这么说话!”
旁边几个小喽啰赶紧劝道:“哥哥息怒。”
岳飞已在旁边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看看情势僵了,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晁寨主……”
晁盖正在气头上,一点面子不给,冷冷看他一眼,“我梁山的事务,还用不着外人说三道四。”
岳飞脸上涌起一阵红晕,很有涵养地接了这句话:“不劳寨主开口。小人最后还有句话,是周老先生托我带给武松大哥的,说完就走。”
对晁盖躬身一揖,又朝着武松,朗声道:“武大哥,周老先生托我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