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园带着几个小弟护卫,顺顺利利回到梁山,一路上静静想心事。
在不明真相的人们看来,水泊梁山是一个有机整体,梁山上的好汉们,不管个性如何,背景如何,做过什么传奇事,一旦上山聚义,就成了替天行道大业中的一个螺丝钉,大家同进同退,同生共死,一起打仗,一起喝酒,甚至,一起被招安。
世上哪有如此简单的事。梁山好汉也是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会有无可避免的冲突。
武松和李逵的这次冲突,只不过是长期郁积的矛盾爆发,涉及做人的原则,谁都不可能让步。
武松的性子刚烈率性,也许活得比旁人潇洒任性百倍,可一旦他的眼里揉进沙子,痛苦的程度,也较旁人强烈百倍。
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水泊梁山,真的应该是他一辈子的归宿么?
当然清楚,他之所以选择梁山,选择在庇护下安稳的生活,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身边带着个弱不禁风的小妇人,而他又抹不下良心让自己自生自灭。
倘若他是孤身一人,选择的余地,会不会宽广许多?
不知何时,倒开始满心为他打算起来了。虽然知道他这人有的是主意,似乎用不着别人指手画脚——就算有,他也多半当耳旁风。但谁也不是铁打的,帮不上什么忙,心疼心疼他,还不成吗?
潘小园觉得自己足够发扬风格,先人后己,寻思半晌,才开始琢磨自己的出路。
一路挣扎奋斗,虽然出了越来越高的地位,越来越舒适的生活,但在梁山上的生活,真的便是每日称心如意么?
当然她也知道,世上哪有百分之百称心如意的买卖。但别的不说,一个王矮虎,一个不高兴,这两位奇葩的大哥,就曾经将她的生活膈应得乌烟瘴气。
虽然眼下两人对她都暂时构不上威胁——一个已经成了练葵花宝典的坯子,另一个正在大名府的死牢里享受生活——但她无法想象,自己会和这两位井水不犯河水,和平友好的过一辈子。
而最近,史文恭的到来,又有意无意地离间了她在梁山上少有的人脉积累——听说这人在曾头市打仗时穷凶极恶,却为什么单单青睐她潘娘子,跟她说了那么多似是而非的“秘密”?
说她是“红颜祸水”算是轻的。潘小园已经明显感觉到,领导层对自己开始不信任,财政工作的阻力也若有若无地增加了不少。
尤其是那位公孙道长。他是突然回归的梁山高层,对自己这个半路程咬金有着天然的抵触。虽然眼下被她用“封口费”暂时稳住,但除了装神弄鬼,这人的才智不在吴用之下,城府太深,她不指望凭这点小把柄,将道长完全降伏住。
虽然大名府筹款的事,暂时将她的威信又提高了一些。但她总不能指望靠一次次的危机来拯救自己。
可若是真的离开梁山——且不说可行性如何——两人又能何去何从?
她听着车轱辘隆隆的响,身子处在微微的颠簸中,脑子里翻来覆去,想不出个让人满意的规划。
转眼便到了梁山脚底下。一行人暂时停下来,在东溪村酒店里歇脚休整。看到张青和孙二娘将酒店经营得红红火火,代理掌柜的小弟和老乡们打成一片,不知不觉又现出些久违的笑意。
努力将眼下的生活经营好。不管以后有什么变化,都得有足够的底气和资本去接受。
酒店里小弟都认得她,一上来好酒好菜的招呼。大伙都是粗人,上来就是一盆鸡,一盆鱼,一盆牛肉,一盆饭,再砰的往桌子上放两坛酒。大家嘻嘻哈哈风卷残云,好在都还照顾潘姐,给她留了两个鸡腿儿。
还有人笑嘻嘻问:“都说宋大哥每次下山,都能拉来不少好汉上山聚义。怎的潘姐你,也开始拉人入伙了?”
说着往队伍里一指。一个萎靡不振的陌生面孔,倒是挺机灵的相貌,只可惜眼下目光呆滞,叫也不应,东西也不敢吃,任谁接近,都是紧张得吓一跳。
潘小园心里头纠结。郓哥这孩子,跟自己交情倒是不浅。这回梁山来攻阳谷县,本来没他太大的事。叫他出来,纯是为了作证,并非故意找他晦气。
只是李逵在他眼前疯狂杀人,斧子差点就砍在他身上,这心理阴影面积不知有多大。虽说并非自己的错,到底是梁山整体的锅。
眼下他谁都不信,只知道黏着自己——毕竟当初是她奋不顾身,将李逵的杀人表演推迟了那么几秒钟,抢下了小猴子一条命。
既然如此,那不如顺水推舟的就把他收了——这是她当时的想法。可总不能把他带到自己家里去。小伙子胡茬都出来了,跟她住一块,就连鲁智深都会觉得不合适。
武松倒是提出,可以暂时安置在他那里。但他考虑得也不周全。总惨桓鋈巳釉谒的空院子里,脚还没站稳,就立马陷入强盗和土匪的汪洋大海吧。
再说,眼下还不能让郓哥和贞姐见面——贞姐她爹就死在李逵斧子底下,郓哥就是第一线目击证人。虽说那个渣爹毫不令人同情,从来都是把闺女当累赘、摇钱树,但毕竟是贞姐亲骨肉,小姑娘骤然知道这个消息,不一定受得住。
思来想去,听得几声碗碟响,闻到一阵茶香。小弟们已经收了残羹剩饭,殷勤招呼:“大姐,喝茶?”
她忽然起了个念头,叫过为首的小二,指着郓哥道:“这个小伙子,能不能先安置在你们东溪村酒店里,教他些江湖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