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哥早点安歇。”
道了晚安,又要迈步,手腕上紧了一紧,他没放人。
“还有……什么事?”
“……没事。”
潘小园心里又是一提。静静保持着被他拽的姿势,手腕上一阵痒痒的,爬进她心里。
寻思半晌,转过来,冲他一笑:“今儿忙了一天,都没来得及多跟你说话。”
武松笑笑不说话。月黑风高的,她的笑容也显得模糊。
白日里,看她如同踩着风火轮一般,火速谈下各种单子,他也忍不住感慨这女人的能耐。多少他做不来的事,她却做得顺风顺水。当然这感觉不是第一次了,但今日尤为强烈。在fēng_liú繁华的东京城,复杂的环境映衬着,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给他惊喜。
这么个有能耐的女人,是他的……吗?
潘小园见他出神,笑吟吟补充一句:“是不是想我了?”
他说不出口的话,帮他说出来。不跟他比脸皮薄。
见他不情不愿点点头,她心里可舒坦了。再追问一句:“想我什么?”
武松明显窘迫,低头笑笑,大约在措辞。他对于任何说出口的话都是认真的,既然要回答“想她什么”,那就得认认真真答出个所以然来。可这种虚无缥缈的旖旎心思,哪能有半分具体的表现呢?就算有,真要件件都和盘托出,他不成流氓了吗?
最后他说:“想你……是不是还生我气。”
潘小园一怔。不记得生过他气啊,赶紧澄清:“今天是太忙了,才没怎么顾你……”
再想想,他倒不至于为这点冷落而多心。再一回忆,猛然记起来了,前阵子,确实大大小小的一直在和他吵架,重话也说过,眼泪也掉过,但她没志气,早就不恨他了。
朝他赧然一笑:“你不生我气就好——就算气,也请你等到离开东京再气。这几天,趁你还在,我……这个……你……”
武松却明白她的意思了,立刻说:“好。”
终究是没放开她手腕,轻轻一拉,拉得她跌跌撞撞几步,拉到葫芦宅的一个犄角旮旯,本来打算储藏秘密的,此时储藏了两个贴在一起的影子。
潘小园顺手环住他腰,脸贴在他胸膛,笑嘻嘻的指点:“你瞧这个小角落,本来是主人家用来放水缸的……就是灭火的那种……但转角太不方便,现在空着……你说,回头我在这儿种几盆花,爬山虎,藤蔓翻到墙那边,绿茵茵的一个角落,好不好?……”
他低沉沉地说:“好。”
“你记着,这里是仙桥坊,榆林巷,下次可别找不来……”
“好。”
“咱们……嗯,你的那些积蓄,让我放我枕头边上,一个桦木小盒子里,上锁的,钥匙在我身上。你要是急用……那盒子也不结实。”
“好。”
“你该去休息了,走吧。”
“好——不好。”
潘小园忍不住吃吃笑个不停。抬起头,额头承托一个柔柔的吻,落在笑皱了的眉心当中。
他却不再往下了,将她凝视了好一阵子,才低声开口:“你留在东京,一切要小心,遇事别怕麻烦那些兄弟们。”
轮到潘小园说了个“好”。却堵住了他的第二句。
“你又不是明天就走,现在说这些,可太早点了吧?咱们的铺子明天开……”
想想,太仓促,明天倒还开不了张,改口:“铺子还没起个名字呢,你回去好好想想,该叫个什么揽客的名号。”
“干嘛让我想?”
……
有一搭没一搭,说的话一句比一句没意义,眼看脚底下淡淡的月影都开始移位置,心里头也知道该放人,但就是舍不得说出口。一天十二个时辰,掰开了揉碎了不愿意浪费。
最后还是听见院子里有动静,似乎是贞姐那个小屋的门有点问题,漏个缝儿合不严实。大半夜的,冷风把小姑娘吹醒了,披件衣服,出来鼓捣。
潘小园这才觉得回到现实,赶紧拍拍武松手,“我去看一下。”
武松说:“我去。”
这女人真是时刻都要强,放着旁边一个大男人当摆设,修个木门都要亲力亲为。
潘小园:“诶,咱别一块儿……”
说晚了。俩人同时从犄角旮旯现身。贞姐儿正踮着脚尖摆弄那门,转头一看,小脸红了,不敢多问,顾左右而言他:“这房子……还是老旧,牙行不厚道,要了咱这么多钱……”
武松不说话,绕过小姑娘,点碗灯,上下照照,发现了问题——门框转轴上的销钉有点锈了,因此移位,最好是找锤子重新给钉回去。
大半夜的哪去找锤子,还是徒手更方便,力聚过去,一点点的把那铁钉扳回原位。
贞姐眼睛看直了。平日里有点怕武二叔,这会子也忘了,不由自主凑过去,看他是不是悄悄变戏法呢。
潘小园却没心思欣赏他的“英姿”。看看贞姐儿。这一路上,跟武松的关系基本上公开化了,大家都十分善解人意地问都不问。
可那多半是顾着武松的面子。没名没分的和女人相好,算不算堕他的名声?抛开孙雪娥那样的傻大姐,旁人心里怎么想?
她忽然起了个奇怪的念头。要是下次贞姐再大着胆子问什么,就干脆告诉她,自己跟武松有婚约。免得小姑娘担惊受怕的,老把她武二叔当流氓。
武松把那木门修理好,让贞姐进去睡,他自己得意地左右四顾,院子里空了,潘小园也早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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