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

她低头,极低极低地说:“嗯……史文恭随口说的……当时我没在意,因为……不太记得……稀奇古怪的名字……今日听老先生说起,才、才突然想起来……”

如果她的历史知识没错,宋金之盟始于阿骨打,但阿骨打很快病逝——也许就在这几年——然后兄终弟及,即位的金太宗,对大宋就没什么感情了,加上朝廷里其他重要人物的推波助澜,这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将屠刀对准昔日的盟友。

造化弄人,等到大金有灭辽的实力,那个亲宋的领导者却要死了。

这一句“未卜先知”,只能让史文恭来背锅了。反正他认识宗翰,算是渗透进“敌人”内部,得知一些宫闱之事,不算奇怪。

周侗脸色一白,胡子一颤:“怎么?不……不可能,阿骨打正当壮年……”

潘小园轻声道:“周老先生,现在已经过了好多年啦。”

周侗重新恍惚:“现在不是大观四年?”

……

似乎因为跟潘小园是“初识”,没什么往事羁绊,周侗在跟她说话时,能稍微多那么两三分的清醒。终于又回到现实,看看岳飞,看看长大了的武松,长长的叹气。

武松趁这当口,第无数次问出那个困扰了他多年的问题:“所以……这密信,先生打算将它如何处置?”

周侗却勃然大怒,吹胡子瞪眼,棋子一摔:“问我如何处置!我是皇上吗!还是什么人!是不是我叫你把它烧了,你就烧了!然后你一身轻,带着美人儿浪迹你的江湖去!”

武松一惊,不知所措:“晚辈唐突。”

岳飞见老先生发怒大吼,拍着肩膀安慰几句。

潘小园拾起满地乱窜的围棋子,脸上烧了一烧,心里却对老先生跪下了。

难道他不是直接看穿了武松的心事?一封密信,一直被他当做累赘,当做责任,只想着归还给老先生。若不是有包道乙、史文恭这些助力,他到现在也不会看一眼。

武松再拜道:“先生知悉,晚辈……不是从军从政的料,如此大事,不敢定夺,只怕坏了先生大计。”

一句话又触了周侗的逆鳞,老先生年老力衰,一挥手,哗啦啦,剩余的几颗黑白棋子飞散出去。

“我的大计!我有什么大计!谋逆篡位吗?嗯?还是我喜欢翻云覆雨,逐鹿中原?……”

岳飞吓坏了,赶紧起身去关了所有的窗,点上几盏灯,回来安抚:“恩师,小声!”

周通白眼一瞪他:“你不是有人守在外面吗?”

这时候他倒清醒了,记起来岳飞的身份。岳飞不说话了,帮着潘小园一起捡棋子。

周侗连连咳嗽,话音忽强忽弱,却摆起架子,接着训武松:“你将这密信揣了这么多年,可曾有一天想过,它对黎民苍生,是福是祸?要打仗,会死多少人,不打仗,又会死多少人?这是我一个人定夺得了的?你也没想过建功立业……”

武松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听训,最后终于倔强来一句:“晚辈确实不曾想过建功立业。”

周侗冷笑:“想了又怎样?史文恭那孩子,敢当着我面,说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让我揍了一顿屁股!你——你好一点,你当年跟我说,只想……只想、一把刀……”

武松垂首,不卑不亢:“一把刀,一壶酒,快意江湖。晚辈当时是这么说的。”

周侗哼一声:“你有如此资质,知道我为什么不收你做徒儿吗?”

武松点点头:“晚辈心无社稷,从未有过忧国忧民之思。”

“现在呢?”

“现在……有一点点,不算多。”

周侗大笑,指节连连敲桌子:“好,你的脾气倒是没变!”

一老一少一问一答,听着有些疯疯癫癫的,潘小园却一个字都不肯漏过,再看周老先生的一言一笑,真切地生出给他磕头的冲动。

梁山上最够兄弟的人,讲的也不过是义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即便有人心怀江山社稷,多半也是将“国运”、“气数”挂在嘴边,粪土当年万户侯,一派宏观韬略。

而周老先生周侗,是她在这个世界见过的、少有的、把每个人的命都当回事的。为了实践“民为贵”这三个字,搭上了自己的后半生。

周侗的话,七零八落的,但她觉得已经完全理解了。反观武松,有些沮丧。岳飞把棋子重新铺在桌上,给老先生冲了盏茶,若有所思。

她柔声接话:“武二哥,老先生的意思,你既有如此武功造诣,虽然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但在这世上无疑算是运气。本事大了,担的责任也会大。他让你想着,还有千千万万像我这样,一刀能见血、一拳能丢命的芸芸众生,你要浪迹的江湖,缺了这些人,还能是个美妙的江湖么?”

武松沉默半晌,苦笑:“道理我懂,可是……”

“知道你的性子不是那样的。但世间万事,也并非都能由着性子来。多少人辛苦一生,只为混口`活命的饭,他们的脾气秉性,谁又在乎呢?”

这些话,也只有当着周侗的面,才敢对武松直言。但话说回来,她自己,做得到这般觉悟吗?

周侗忽然不气了,笑道:“你这小姑娘,有点意思。”

潘小园还没来得及谦逊,老先生又伤感了:“只可惜,只可惜……唉,人生有限,我们身在此山中,看不到将来之事……鹏举,你不知道……我多煎熬……明知世道有变,却不知会往何处变……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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