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园依旧被武松圈在胳膊里头。一根链子锁了两个人,十足的丢人现眼。她心里斗争了一小会儿,还是抬起他胳膊,自己钻出来,舒口气,总算不跟他连体了。
但小指头还是偷偷勾着他的。心头满足,笑眯眯说:“就知道他们会亏你的嘴。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身上包袱打开,摸出熏牛肉干、腌猪肉脯,一大袋子清水,一股脑捧在他面前。
武松大喜。瞌睡碰到枕头。也只有她,能剑走偏锋地考虑到他的这些需求。
接过来,双手捧着水囊一饮而尽,问:“来了几个?”
头一个要问的自然是她。她怎么来的,她过得好不好,她有没有受欺侮……
但周围不止他两人,看她神色忸怩,肯定也不好意思在这当口跟他叙旧。
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时间。再不会让她离开身边。
于是直接进入备战状态,又低声问一句:“可有杀伤?可惊扰了守寨的人?”
潘小园也低声回:“来了七个。周大哥、三娘……”
说没几句,微光下看到他皱眉头。往下一瞧,大块的肉脯拿在手里,不料锁铐紧密坚固,根本容不得双手分开,更别提将那坚硬的肉脯撕扯成条。已经较了好久的劲了。
心疼他。将熏肉干拿过来,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举高手,自然而然往他嘴里喂。
武松脸一红,管他呢,叼过来就嚼,带着她指头尖儿上的香。旁边郑彪和扈三娘都假装没看见。
连吃了好几口,精神又好了许多。听她一面喂,一面说:“周大哥、三娘、还有郑大哥,我们是潜到二关之上的。底下还有几位……明教圣女……”
方金芝留在金沙滩外。通过李俊,还有对他忠心耿耿的童氏兄弟,没费什么力气,已经把水泊西南两侧的水寨尽皆控制。
包道乙则直接潜到忠义堂西边小庵房,去找他师弟公孙胜。用他的话说,“伊这小子不够意思,明知他宋老大要对我明教不利个,伊倒隔岸观火看戏,真当我这师兄不存在?”
结果没走几步,旁边黑漆漆的山路上冒出些绿粼粼鬼火。包道乙提着宝剑,大步探过去,这就把正在炼丹的公孙胜给揪出来了。
龇牙咧嘴:“师兄轻点……不要逼我用法术……”
包道乙才不理会,压低声音破口大骂:“寿头小赤佬,侬倒是烧一个我看看?——眼巴巴看着阿拉被梁山暗算,侬倒一言不发心安理得,见死不救老自在个!……”
大魔导师被近身相欺,空有一身本事,毫无还手之力,只好告饶投降:“师兄轻声!我不过是个出家人,清静无为,有些事不能强求。我只是来这里寻个清静的炼丹研习之地,这山寨又不是我家道观!——我不是在帮源洞里旁敲侧击过,让你们仔细提防么?”
包道乙愣了,挠挠脑袋上发髻。似乎确实听说过,当初武松和公孙胜一同被派去江南送信,缔结了南北双方的盟约。武松是准时回山复命了,但公孙胜借口探访名山大川,还在江南耽搁了一阵子,言语中透露出不可对宋江尽信。
当然他是不会明说的,于是每天神神叨叨,什么“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什么“重为轻根,静为躁君,轻则失根,躁则失君”,听得大伙烦不胜烦。
这些都是《道德经》里似是而非的“真言”,一句话能有七八种解释。同为道人的包道乙那时候正在东京暗桩里猫着,而方腊身边的大小猛将,多半也是出身绿林、大字不识的直肠子,和梁山的关系又正在蜜月期,如何能听懂他那点佶屈聱牙的暗示。
公孙胜唠叨了几天,自觉做到了自己该做的,这就甩手回了梁山,“清静无为”去了。
这么一提点,包道乙的一肚子气消了五分,说道:“那好,那好!眼下侬晓得怎么办!”
公孙胜双手一搓,拢一团火,照亮了眼前方寸之地,这才发现脖子底下晶晶闪亮,优雅地横了一柄剑尖。
只好喃喃道:“清静无为……我、我继续炼丹好了……”
断金亭畔,潘小园估摸着包道人的行踪,轻声告诉武松:“眼下大约已经上东三关啦。那里是解珍解宝守把,对付得了。”
至于史文恭……
左右看看,忽然惊出一身汗。他呢?方才一味的跟武松黏在一块儿,竟没注意。
丢谁都行,就是不能丢这个人。赶紧拍拍武松肩膀,“我去亭子下面看看。”
还好史文恭并未走远。转过一个弯,几丈之外一个瘦长身影,一动不动,似是踟蹰不定。
听见身后脚步声,转过身,不等她问,开门见山。
“小人先行一步,娘子恕罪。”
语气淡淡的波澜不惊,听不出什么情绪。潘小园免不得一丝愧疚,但看他面对的方向,却也并非下山的路。
立刻问他:“你去哪儿?”
对面沉默一阵,才说:“去帮你点小忙,免得明日棘手。”
语气淡淡的,却听出一点兴奋的意思。
潘小园看着他一双狭长深沉的眼眸,莫名其妙有些心慌。
“能……能不去么?”厚着脸皮,小声加一句,“你不随在我身边,我、心里、没底……”
史文恭静静地看她,露出一丝微笑。他对她虽然算不上言听计从,但十次里也有九次顺着。唯独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