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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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义堂一片混乱。武松腕间钢铐纵然结实,被百十样武器铺天盖地砸了这许久,已经微现裂痕;满手的血,出乎意料地成了最理想的润滑。他咬牙,双手并拢,迎上一柄宝刀,狠命一挡,剧痛穿透上身,大喝一声,鲜血淋漓间,一双铁拳分开,竟从那铐子里脱了出来!
飞身扑上。宋江颈间轻轻勒着一道冰冷的精钢锁链。一张黑脸已经变得惨白,一动不敢动。
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武松你、你……卑鄙小人,无耻、下作……你敢对结义兄弟动手……”
武松神情中的痛苦不比宋江少些。脸上红白不定,嘴唇已被咬得斑驳,豆大的汗珠滴下鬓角,满手的鲜血刺眼可怖。
要制服宋江不难。难的是越过心里那道最坚固的情感的底线。
被他叫过大哥,这么多年一直当做是恩人。自从亲兄死后,便只有这个结义的兄长,在心里占据一个特殊的位置。直到跟他见面对峙之时,还妄想着大哥只是一时糊涂,也许自己一席话,能说得他迷途知返。
但见忠义堂里,兄弟们渐渐分成几派,有的站在他身后,有的坚决拥护宋江,更多的不敢动手,眼中满是疑惑和惊惧。
地板上已然见血——不止他一个人的。再不下狠心,后果难料。
他嘴唇轻颤,一个一个字吐出来:“没错,我卑鄙无耻,我对兄长不敬,一切报应我来承担。请大哥发句话,让兄弟们放下兵器,谁也不许再动手。”
宋江默然不语。比这凶险百倍的情景,他也不是没经历过。再拖延几刻,也许就能等来让他翻盘的救兵。
沉住气,低声说:“武松兄弟,记得……咱们当年……”
在场众好汉可都明明白白地听到武松这句要求。宋江居然不肯下令制止大伙同室操戈!
立刻有人跟着叫起来:“听武二哥的,别打啦!”
却有人跟宋江一个心思,静观事态。
武松心里面翻滚着一句句恶狠狠的威胁,却怎么也忍不住说出口。飞快地环视厅堂,下决心,说:“若是大哥……”
突然哐啷一声响,门里闯进来两个报信的小头目,见了厅里一片狼藉,悚然大惊,看到宋江,又看到躲桌子底下的吴用,极轻微地摇摇头,手半藏在袖子里,做了个隐蔽的暗号。
这是给吴用看的。在山寨这么多年,好歹也培植了些只忠于他军师的心腹。这是告诉他,山下西风压倒东风,卢员外等一干救兵,来不了了。
吴用立刻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摸出自己的羽毛扇,撑着桌子角站起来。
一面掸衣服,一面肃然道:“大伙都振聋发聩了吗?眼下武松兄弟说了算!都不许再打,都给我鸣金收兵!”
军师发话,不光众人吃了一惊,武松自己也吓一大跳。这人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不小!
吴用强笑着拉过一把交椅,椅子腿儿碾着不知谁的胳膊,碾出一声骂娘。
“兄弟,坐!”
武松只讶异片刻,便明白了。江湖火并的规矩,干掉了一个山头的老大,即便血泊未干,只要坐上了这头把交椅,便是当之无愧的下一任山寨之主。王伦晁盖的先例在前,这场景似曾相识。
吴用干笑几声,道:“山寨不可一日无主!今后大伙便奉武松武二郎为尊,如有不服者,军法处置。小弟吴用,愿随武二郎执鞭坠镫。若有不从者,以……以李逵为例!”
说着行下礼去。
一群小喽啰争先恐后地行礼:“愿随哥哥执鞭坠镫!”
武松:“……”
方金芝立在不起眼处,双眼睁大,跟扈三娘、潘六娘各自对望,想笑不敢笑。活了二十年,头一次见到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武松本能便道:“我不是要谋此位……”
刚说几个字,蓦然醒悟。最要紧的事情还没尘埃落定,哪里是商讨座次的时刻?差点落进贼书生的圈套里!
扶宋江起来,血滴进他的衣裳,“哥哥坐。”
说得客气,实为命令。宋江不得不坐在那交椅上。背后“替天行道”四个字熠熠发亮。
第二句话,抬眼看看厅堂另一侧的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和温柔。目光再落到阮氏兄弟、周通、鲁智深身上。
“缴械。治伤。”
潘小园恍然大悟。不愧是老江湖。
跟另外几位大哥一道,跨过七颠八倒的大小好汉,不客气地把大伙手里的兵器全都没收掉——杆棒、腰刀、弩`箭、飞石——堆在一边。无人反抗。
方金芝、扈三娘两个“外人”,不便去缴梁山好汉的武器,便去处理伤员,脱臼的、内伤的、断胳膊断腿的。好在武松一直留着情面,挨过他拳脚的,多数并无大碍。
武松感到身上聚来的一束束目光。有敬畏的,有疑惑的,有不齿的,还有明显的慌张不知所措,似乎在问他:你要怎么样?
定定神,不多说废话套话,朗声道:“招安归顺,未必不是好事。但宋大哥可能并未向各位明言,咱们脑袋上这一顶顶官帽,都是什么换来的。大哥,时至今日,你还不说实话吗?”
潘小园见宋江神色变幻,生怕他再编什么花言巧语。武松太光明磊落,她觉得自己不妨阴暗一次。
顺着武松的话,接一句:“宋大哥不愿说,让吴学究说也成啊。”
吴用这个骑墙派,骨头不会比宋江硬吧。
果然,吴用十分配合,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