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到了正厅附近。那音调一会儿干噎,一会儿饱满,一会儿高亢,几乎能在人眼前立刻固化成一个元气满满的瘪嘴老太太的形象。

西门庆眉头紧皱,呵斥门外的玳安:“怎么给放进来了?不是让你们好言安抚吗?”

玳安和匆匆跑来的什么人交换了几句话,才说:“他们不知哪知耳朵听到你老人家结交上了蔡太师,非说你飞黄腾达,那个,那个数什么,祖什么……赖着不走……”

西门庆命令:“客气点,这次多给点,给个五七贯,就当打发要饭的了!”

潘小园觉得不可思议。大户人家里来了讹钱的穷亲戚,还是趁着家里张罗喜事的时刻,不是应该大棍子打出去吗?

西门庆伸了个懒腰,咔嗒一声把什么小瓶子碰掉地下了,连忙弯腰捡起来,慢条斯理放回去,笑嘻嘻地解释:“我这人最能忍耐,他便打我四百顿,休想我回他一拳。”

潘小园心中默默点头。这便是“潘驴邓小闲”中的“小”了。不知道其他四样,他会不会也这么见缝插针地吹上一句。

穷亲戚似乎已经闯入了宴客大厅,一把血一把泪的哭诉着西门家如何忘恩负义。潘小园心中生出一股极大的渴望,想亲眼看看这家子奇葩,是不是把脑子长在屁股上了。

刚要开门,西门庆连忙拉住她袖子:“娘子别出去!”

潘小园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问:“为什么!”难道还要非法囚禁我不成?

西门庆朝她作了个揖,赔笑道:“娘子想哪去了,实在是因为……因为,这个……”朝外面出声的地方指了指,“人家不知怎的,总觉得我不肯交出产业,为的是自己花天酒地,天天和……和娘子一般的人……fēng_liú快活。”几个字说得昂首挺胸正义凛然,“娘子若出去让他们瞧见,那咱们可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啦。”

潘小园居然无法反驳,只得随着他留在私人包厢里欣赏免费曲艺表演。

嚎唱很快变成了男女二重唱、三重唱,唱词里又夹杂着“兔崽子你给我滚出来!”“我知道你他娘的就躲在这儿!”“奶奶个熊,这些、这些、这些……都该是我们的!什么鸟客人,还敢……哎呀呀呀,哇——”那调子突然变了,“哎唷,哎唷……”

玳安兴奋得大声敲门:“爹,爹,东京来的那位客人看不下去,说阳谷县民风也太淳朴,让人欺负到脑袋顶儿拉屎都不带吭声儿的,今儿替你教训一下不识好赖的刁民——已经让他的护卫出手啦!嘿,爹你真该出去瞧瞧,痛快!”

西门庆双眼一亮,低声道:“赶紧去派来旺儿、来兴儿拉架,两边都道歉,好好谢谢客人。老太太那边,她们想不走也不成,直接拿十贯钱打发了。”

分派得井井有条,仿佛这些计划早就在他心里想好了。口气虽然厚道,但潘小园还是不免注意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

多完美啊,在众客人面前留下一副良善好欺,同时又不怕花钱的形象。攀上蔡京这棵高枝儿,虽然风光无限,但同时也相当于在东京城平白多了无数政敌。用这件事,向东京方面传递这样一个讯息:我只是个人傻钱多没本事的冤大头、土包子,可以来敲我竹杠,别找我麻烦!

玳安连声答应,还是禁不住问:“真给……十贯?”

“叫你去你就去!”

“可是,爹……每次他们来闹,咱们都是几个钱打发完事……”

自己的小厮如此不开窍,西门庆有些恼火,冲口道:“我说给多少就给多少!再问,这钱你掏!”

玳安连忙答应着走了,边走边心疼得唏嘘。十贯钱啊,自己都从来没领过这么大方的赏。

而潘小园也被这番豪阔手笔镇住了。十贯钱直接扔给叫花子,就算是打水漂还能看个乐呵呢。假如自己是阳谷县知县,说什么也得把这事修进县志里。

反观自己,为了那三十贯的军令状,天天早起晚歇,跟武大斗智斗勇,胸累小了,腿跑细了,脑子里也塞满了无聊的柴米油盐,人都傻了。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西门庆看着她半是痛惜,半是羡慕的样儿,忍俊不禁,起身笑道:“娘子这是瞧不起我呢?几千几万贯的礼物都送出去了,还在乎这点儿残渣碎屑?怎的,你还替我心疼不成?”

说着一只手伸出去,自然而然地搭在她身子一侧的小柜门上。两个人就隔着两尺了,又闻到了他衣服里的古龙涎香气。

潘小园意识到门口的玳安走了,不自觉地一缩,他却命令:“别动。”轻轻推了推她肩膀,手指把柜门里一坛摇摇欲坠的东西推回去,才看着她的紧张样儿,笑着解释道:“譬如娘子身后这些珍稀药材,是我前日刚派人从北方辽国进的货。方才要是让你哗啦一下子碰碎在地上,你猜猜,你得赔我多少钱?”

潘小园头皮一紧,瞬间想象出了五六种破产卖身的凄凉下场。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面前又被他堵严实了,生怕再碰下来什么瓶瓶罐罐,只好假装蜡像,僵着不敢动。

西门庆察言观色,立刻明白了她心里的担忧。故作惊讶,问道:“娘子家里,总不至于连三十贯钱都拿不出来吧?”

微微靠近,声音低了些,揣度的语气:“娘子今日破例出门,来敝府送东西,也是因为迫切需要挣钱吧?”

潘小园觉出气氛有些不太对,做出不畏□□的眼神,回看他,“大郎在哪里,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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