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掰开了揉碎了一步步的来, 倒都并非天方夜谭。譬如国库的收入支出, 也就相当于一个放大了千百倍的梁山而已。这年头金融业工业不发达, 外汇产业也由于辽国的灰飞烟灭, 而被打击得几近凋零, 于是度支部门老旧的档案室打开,呛人的灰尘里埋着厚厚的账册,主要还是记载着来自农业和商业的税收收,再加上盐、茶、酒等国营专卖收入。
潘小园忽然想到自己用来坑西门庆的那一百万贯茶引。能让一个富商巨贾倾家荡产、铤而走险的巨额交易,放在此处, 也就相当于九牛一毛, 不起眼的一串数字。
翻开来,乍一看宛如天书。但她也不用亲力亲为的计算。她的身份相当于梁山派去的“审计”, 只要边看边学,监督底下的官吏是否瞒报漏报即可。
另一位在场观摩的“审计”, 白白胖胖和蔼可亲,穿一身锦灰四合如意云纹道袍,身后跟着两个伺候的小黄门,俨然是整个屋内风度最优雅的一位。
掌管财政大权重要人物蔡京已死,大家便转而把“太上皇”叫来询问。一问不得了, 赵佶对国库财政状况居然一无所知,被联军好汉们粗声大气的嘲笑了一番。于是将他也请来, 清点国库的时候过过目。
赵佶这些日子被安排住在白矾楼的“御座”中,里面除了没有李师师,和以往的布置并没有太大区别, 依旧是穷奢极侈的一个小小世外桃源——并不是武松他们有意优待,而是发现,这人养尊处优太久,只要离了花鸟锦绣,只要一住进寻常百姓家,就难受得不吃不睡浑身起皮疹子;而当初和新君赵楷的约定,对这位太上皇务必善待,于是只好牙缝里拨出款来,让他继续舒舒服服的过日子,每天不知不觉地缩减一分两分的待遇。至于起居方面的细节,则由梁山开酒店的朱贵、朱富两兄弟负责。
但即便如此,赵佶也比往日萎靡了不少,眼中黯淡无光,一副无所事事的厌世之态。
物质生活虽然得以保障,但精神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摧残。
一帮子土匪谁肯朝他下跪,见面拱个手算是客气的;明教那个秃头和尚邓元觉,明知他信道教,却操着一口鸟语,乐此不疲的跟他辩什么“老子化胡是胡扯”、“道生万物放狗屁”;赵佶信道归信道,以往接见的宗教界人士谁不是顺着他说话,何曾被质疑到如此地步。邓元觉眼看他张口结舌辩不过,高兴得哈哈大笑。
不过鲁智深就不太看的下去这种做法。他本人大字不识,半本经书没读过,更是觉得邓国师对太上皇折磨过甚。于是有一次又撞上邓元觉给太上皇讲经说法,当即把那秃厮给轰走了,赵佶感激涕零。
刚要询问:“这位师父法号……”
鲁智深笑嘻嘻从怀里摸出一包蒜泥狗肉,顶到他鼻孔跟前:“皇宫里没这个吧?洒家特意带来,给你尝尝鲜。”
赵佶当时就哭了:“……方才那位邓师父呢?”
太上皇本人属狗,早就下令全国不许吃狗肉。这和尚明晃晃的挥舞着一条狗后腿,不轨之心昭然若揭。
狗肉还不算最糟糕的。朱贵朱富两兄弟,一个旱地忽律,一个笑面虎,都是整人不掉渣、让人哭也哭不出来的主儿。朱贵喜欢吃猪下水,朱富喜欢吃臭豆腐。两兄弟故意当着赵佶的面,稀里呼噜吃得香喷喷,恶心得太上皇一天吃不下饭。
更别提,有时候几个梁山好汉好心前来“探监”,故意当着他的面谈什么杀人放火砍脑壳,把以前在梁山上的“好汉行径”,添油加醋、夸张十几倍的讲出来,直吓得赵佶浑身哆嗦,又是一晚上睡不着觉。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好不容易平静心绪,讨来笔墨,想要画一幅水墨丹青,聊以遣怀;放空心绪,整整三日,才绘出一幅清淡拙朴的柳鸦芦雁,平和典雅中暗藏生机,是他几个月以来的得意之作。
谁知,正待画下点睛之笔,房梁上冷不丁响起一个刺耳的声音。
“这几只鸡好瘦,好瘦!想来不好吃,肉柴。”
赵佶大惊,那点睛之笔点在了柳鸦的脑袋顶;上下看看,房里没人。
“你到底会不会画鸡?俺时迁偷鸡也不偷这样的——人家都说你画得好,谁料一只鸡也画不像,白看了半天,浪费时间,晦气!”
赵佶一口老血闷在胸口,就此产生撕纸的冲动。
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些外人,说有人请他去帮忙“清点国库”。赵佶闲极无聊,当即一口应承。三司官吏见了“太上皇”惶然下拜,更让他找回了一点以前的威风豪气。
微抬下颌,说道:“免礼。”
再看看旁边,一个明艳绰约小妇人,藕合纱衫儿,豆青布裙儿,鬓间海棠绢花儿,笑吟吟朝他一个万福,指着旁边一个软凳:“坐。”
赵佶心恍了一刻。一双久惯风月的眼睛习惯性的给出了评价:姿容算不错,可惜脂粉太淡,衣衫太糙,身上连个金玉也没有。身材倒是凹凸有致,丰韵娉婷,却不是他喜欢的那类弱柳扶风。
忽然又思念起他的后宫三千来——除了原配皇后还偶尔来看他,其他人此时想必都已经被遣散回家了,好不凄凉。难不成这帮土匪也体谅他一个人寂寞,因此遣来佳人陪伴?既然如此善解人意,为什么不多送几个,让他挑呢?
还没看上两眼,小娘子身后的两个彪形大汉眼睛一瞪,粗声呵斥:“看什么看?看什么看?俺家大嫂是给你随便看的?叫你坐就好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