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二嫂毕竟还是有点忌惮,撇撇嘴,不敢再跟老公犟嘴,矛头转而对准了对面那个红颜祸水,一面转身掀帘子,一面唠唠叨叨地小声宣泄自己多日来的不满:“还嫌昨儿个招蜂引蝶招的不够,花枝招展的又上街。我道这街上风水怎么不太对,敢情天天有人过来唱大戏,你说她乐意吧,那小脸儿上倒是一副贞洁烈女的相;不乐意吧,倒也没看她哭天抹泪,每天日子过得快活着呢……老话儿说得好,人的名儿,树的影儿。篱牢犬不入,……”
终于有听不下去的。隔壁帘子下那个永远在纺线的孕妇刘娘子停了手上纺锤,轻描淡写地来一句:“二嫂省省嗓子吧,正主儿已经走啦,听不见啦。”
姚二嫂一怔,才发现街上已经是自己在唱独角戏。远处街边一个袅袅婷婷的布衣身影,已经走得远了。她啐了一口,回去训孩子去了。
而潘小园走在路上,心里面竟然生不起气,只是百思不得其解。过去的潘金莲也不像和姚家有过节的样子,自己做错了什么,能被她恨成这个样子?难道真的只如姚二郎说的,自己比她年轻好看?
而其他邻居呢?在自己被小流氓欺侮时冷眼看热闹,焉知心里是不是也这样想?
潘小园心里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安。走在路上,尽管毡笠挡了半张脸,还是能感到路人不时的注视。几个半大不大的小男孩挤在一起,贪婪地盯着她瞧,等她慢慢走近,又嬉笑着一哄而散。一个老学究从她身边慢慢踱过去,又放慢脚步,一会儿又落在了她后面。再超过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与此同时,脚上踏进一个小坑,十分夸张地趔趄了一下子。
她似乎有点理解武大那个“别多出门”的要求了。她知道自己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但在这个时代,如自己一般姿色的少女少妇,多半早就被养在达官贵人的深闺里,小老百姓平时哪能见得到?
过去的潘金莲会不会时常外出?她会不会用面纱整个挡住脸,畏畏缩缩地前进?还是骄傲地昂首挺胸,老娘不怕你们看?
出了紫石街,拐了两个弯,只听得人声渐沸,地上的土路铺上了青石板,道路两旁种了槐树。眼下正值严冬,树叶落尽,只剩下张牙舞爪的枯枝。那树下面栓了几头寂寞的毛驴,几个小厮在毛驴边上等主人,一面猜拳斗石子儿玩。
街道两旁酒旗招牌一个接着一个,贩夫走卒挑着各样针头线脑叫卖不断。忽然一座高大气派的院门临街而起,两旁立着拴马桩和大皮鼓,想必就是县衙了。县衙门口的广场上人来人往,几十个小商小贩的摊位,有的已经摆了起来,有的还没开张。一个说书的据个角落,四周围着十几个听的。说书的对面,几个老百姓在伸长了脖子读一张贴在墙上的告示。
一个县里的衙役挺着肚子走着,大声督促百姓遵守秩序,文明买卖,不得坑蒙拐骗,一会儿又呵斥走了一个乞丐,这才回了院子去,结束了例行的巡逻。
潘小园心中忽然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清明上河图》里的市井生活,不就是眼下这个样子吗?自己真的像是置身于一幅古画中呢。
头一次在古代购物,她还是决定谨慎为妙,跟着一个老大娘,停在卖菜的摊位上,老大娘买了一斤莴苣、一斤萝卜,还了一会子价,最后十二文成交,还饶了一小把花椒。她跟着凑过去,指明要同样的菜,自然也付了同样的价钱。那卖菜的大婶将她打量一番,笑道:“这是谁家娘子,眼生得很呢。”
看来过去的潘金莲并不经常出门。潘小园还是不愿意把自己称作武大娘子,只是含含糊糊地朝后面一指,道:“奴就在紫石街住。”
话刚出口,背后猛传来一声带着笑的招呼:“原来是紫石街的娘子啊,稀客稀客,今日来扯布?”
一回头,布店老板娘立在门口,身后一片片彩绸有如旌旗飘飘。其人一身碎花,面色红润,喊起话来中气十足,尾音袅袅,让人深切地怀疑她是半路出家,开店前大约是个唱戏的。
武大显然认识这孩子,嘿嘿嘿的搓着手,笑道:“郓哥儿!今日又出来卖什么啦?”
潘小园一个激灵,登时对这孩子肃然起敬。郓哥儿,不就是后来智斗王婆,帮着武大捉西门庆奸的那个小猴子吗?本身姓乔,因为是在山东郓州生养的,就取名叫做郓哥。这孩子聪明伶俐,每日只在县前这许多酒店里卖些时新果品,养活老爹。
郓哥听了武大问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昂首挺胸,扬着下巴,伸手抹平了鬓角几根不听话的头发,脑袋一甩,抬头凝望着风吹云动,变幻出各种形状。
半晌,才煞有介事地说:“天色寒冷,适宜蒸梨。”
然后手指头一拂,胳膊上的篮子盖儿微微掀开一条缝,露出里面三四个圆滚滚的雪梨。他立刻又把篮子盖儿扣了回去,挡住了那白得耀眼的柔光,仿佛里面装着王母娘娘的蟠桃。
明明是个乳臭未干的小猴子,这一刻,却有着武林高手的风范。
一个衣着华贵的员外匆匆走过。郓哥双眼一亮,收了气场,拔腿就跟过去,哈巴狗儿一般黏在人家身边,弓起腰,仰起脸,笑嘻嘻地卖弄他的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