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向身边熟知军情的同伴们了解情况,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但凡亡国之君大多昏庸,轻轻易易让她打听出来一堆黑料,纵然其中有夸张之言,却完全算不上污蔑。再让大嗓门契丹人左右一喊,常胜军兵都知她所言不虚,想到过去自己所受待遇不公,面现愤慨之色。
“至于大宋……的确曾经联金攻辽,可一则那是被奸臣里勾外联的蒙骗,二则宋军也不曾打下辽国寸土,烧杀掳掠的事都是谁干的,你们心里有数!若此刻对金兵低头,怎对得起你们死去的父老乡亲!”
抱有这种想法的,常胜军中也不乏其人,苦于人微言轻,不能服众;只有自她口中说出,才真正有了些不偏不倚的意味。立刻有人大声接话:“没错!大辽气数尽了,只能怪老天;耶律延禧自己都不把自己当皇帝,凭什么让我们把命交给他?”
潘小园晃晃手里邸报,语气肯定:“据说耶律大石还在遭受金军追击。你们若真的有意存留契丹血脉,今日就给我勇猛杀敌,多少减轻些他那边的压力!天祚帝已经是伪君!为什么要害怕眼前这个叛徒!”
见常胜军渐有士气凝结之态,几名金军将官商议几句,命令天祚帝:“你先带兵冲杀一阵!”
天祚帝虽然年老昏庸,毕竟也精通骑射,也知道“带兵冲杀”是什么意思。这是让他充当肉盾,但凡常胜军有不忍下手之意,后面金军便趁机杀人。
一张脸白得像雪,颤抖着嘴唇,答道:“这,这……”
身后弓弦绞紧的响声,“去不去!”
“去,我去……”
潘小园远远望着金军阵中动静,心里啐一口。如此一个肥美的人质,金兵怎么会真的随意诛杀?这老头的胆子简直比自己还小。
但她还没到害怕的时候。传令列队,黑皮裘袖子里抽出泛着热气的邸报,命人传诵:“况且谁说契丹气数尽了!兄弟们远征未归,信息不畅,我从京里刚得到的消息,现在说给你们听:辽军都统大石林牙——耶律大石已聚拢契丹十八部残兵,重打辽国旗号,离开金国国境,眼下正在往西域撤退——这才是真正的契丹勇士!且不说常胜军兵牌眼下归我执掌,就算你们要听从本国皇帝号令,那也该听耶律大石的才是!”
这个热腾腾的消息宛如一捧微弱火种,灰蒙蒙的风雪中照出一道亮。常胜军兵相顾惊喜:“真的?”
消息是真的。但潘小园所说的“撤退”,其实也不过是仓皇逃窜而已。平行历史中的耶律大石确实成功遁走西域,建立了延续近百年的西辽政权,击败塞尔柱帝国联军,成为中亚霸主。但现在的耶律大石,想来也不过是几骑老马、数队残兵,雪地里一道狼狈脚印,随时可能葬身于茫茫漠北雪原。
常胜军虽然已与辽国割裂,但宗族连心,还是齐齐高声呼喝:“正是!”
于此同时,金军阵中鼓声雷起,天祚帝左右各冲上两个金将,鞭梢一指:“杀!”
这便是要开打了?她心跳快出喉咙口。自己是不是要像岳飞他们一样……坐镇中军,监督战况?
然而手下人已经替她决定了。几名将官快速发号施令,末了叫道:“送潘夫人回去!”
不瞎指挥,全权放手,只听得身后喊声大作,弓弦嗡响,炮火隆隆。她不敢回头看,但听着那一浪接一浪的呐喊声音,似乎并没有后撤的势头。
声音渐行渐远,耳中渐渐安静。高地上浴血厮杀。十数里外的后方大寨却是一派宁静,不得不让人感叹战争的无常。
她点点头。士气的扭转非一朝一夕之功。况且金军还是人数占优,今日只是遏制了常胜军的屡败势头,但要反败为胜,依旧是任务艰巨。
见众人全都征询地看着自己,慢慢脸红起来。自己这个主帅做得完全不够格。偏生周围人把她当救星看。早间若非她及时赶到,冒着生命危险在阵前稳定军心,今日必定又是一次溃败。
咳一声,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那个天祚帝呢?”
众人叹气:“让金军又监押回寨了。”
萧和尚奴补充一句:“不知何时还会再拿出来要挟咱们。”
事态很明显。早间她所说的什么耶律大石,什么契丹十八部残兵,都是虚无缥缈看不见的愿景。激励得一时士气,但拖得时间久了,难保金军那边不会利用天祚帝出什么新招。
突然觉得,天祚帝不就相当于平行历史中北狩的宋徽宗、宋钦宗。有这么一个人质押在金国手里,他们过去的臣民——不管如今所侍何主,不管居住何处,就永远不得安宁。
留守总寨的两三名将官出来迎接。她自己疲累不堪,接过谁递来的一碗热汤,几口灌了,低声说:“我想找地方……睡一会儿……”
由于天降大雪,寨中泥泞湿滑,冷风四起。好容易找到最温暖干燥的一小间,里头毡毯上却已睡了一个人。
以为是哪个倦极而偷闲的将官。燕青凑上去叫一声:“大哥受累,这里有女眷……”
那睡着的翻个身,睁眼一看,怒道:“什么人敢来打扰本王!你们是哪营的!还不快去戒备杀敌!”
众人面面相觑。都认得这睡觉的是谁。赵构的左手背上露着两圈绷带,这就把自己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