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潘小园觉得,自己当时要是没有犯胃病,要是顺顺当当地吃下了那碗饭,那个夜晚,恐怕会好过很多。

山洞外,青草间,两个人,两座雕像,凛然对视,仿佛只凭意念,就已经交换了千言万语。

月色流转如溪,刀剑映射成雪。潘小园觉得,自己冷汗滴在地上的声音,都比他俩的呼吸声加起来要大。

电影里的大侠人人白衣飘飘,然而真正到了古代世界,她才意识到,这样的装束是多么诡异。就连武松为兄服孝,也不过是穿了素色麻衣,而巾帻、衣带和鞋子,多少还有点颜色,一眼望去,像是个凡夫俗子。而他对面那人,非丧非孝,仅仅一身纯白包裹,头顶是乌黑的道冠,简直像是地底下飘出来的鬼差。

但鬼差哪有他这样的气场。白衣道士鬓发微斑,看不清他的正脸,但见他魁梧笔挺,手中长剑极锋极利,清风徐来,拂过着那薄如银纸的剑刃,留下仿佛的金属之声。

武松胸膛微微起伏,头一次,居然比另一个人更沉不住气。

他再次说:“你终于……还是来了。”

白衣道人肩膀微动,似乎是极低极低的笑了一声。

然后他开口了。洪钟样的声音,简直振聋发聩,将方圆半里内的田鼠野兔全都惊出来。

他说:“侬这小憋样子邪气聪明,几许辰光,居然能在阿拉眼珠子底下把物事拿走,这局,算侬赢来哉!”

武松显然对他这魔性的口音早有预料,自嘲地一笑:“可你还是找来了。”

道人朗声大笑:“啥人让你这两年本事渐长哉,连跑路也勿忘拐上两个如花似玉个相好呢?贫道觑了这一路,真个是口水嗒嗒滴呀。”见武松面有愠色,知道玩笑有点开大了,又哈哈一笑:“又或者,伊拉是两位同道中人?哎呀,那贫道可是寻死了,该打,该打!”

武松淡淡道:“是局外人,道长不必多心。”

“哼,啥人多心了?我假使真多心,伊拉两位小姑娘老早拿伊做脱哉!侬放心,这药没后遗症。”

武松笑道:“多谢道长体谅。”

他说完一个“谅”字,潘小园只见白光一闪,眼睛一花,武松如游龙般飞扑上前,白影混成一团,叮当数声,刀剑已然纠缠一起!

夹杂着白衣道人不满的嚷嚷:“侬这小伙子,哪能没个长进,还是一言勿合就动手……”铮的一声响,“哎唷,勿有用处个,你看我手臂膊还在呢……帮侬讲,先发制人勿要用……喂,先住手好伐……”

当的一声脆响,两人顷刻间又分了开来。月光下,武松桩立当处,面颊泛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白衣道人嘘出一口气,不满地冷笑几声,宝剑凑近眼前,仔细看看没有什么缺口,这才放心地收回鞘里。

“武松啊武松,侬要学会尊老,这动刀动枪个,不是贫道长项……”

武松紧紧咬牙,声音礼貌而克制:“武松便是这般直性。道长还是请回吧。不是你们的东西,你们也别惦记,今日武松蒙你手下留情,但你也休想我让步。”

道人连声冷笑:“勿是阿拉个物事,还是侬个?”

“武松会将它物归原主。”

“侬晓得原主在啥地方?”

“难道我还会给你们指路?”

气氛有些僵。几步之外,潘小园藏在山洞的阴影里,保持着半撑起身子的姿势,不敢起身,也不敢躺回去。看到自己的影子模模糊糊的映在地上,手臂已经有点颤了。

这短短数分钟内的见闻,刷新了所有她对武松的认识,让她后悔此前对他翻的每一个白眼。

身边的孙雪娥依然是醉虾。

在阳谷县里也见过远道而来的客商,那道人的话她勉强能听懂。听他意思,这人应该已经跟了他们一路——至少有一天工夫。他要的,便是武松从清河县老宅里抢救出来的那件东西。而那件东西,听道人的口气……是别人的?

有孙雪娥这个马虎大姐负责做饭,要在她的饭里做点手脚,简直不要太容易。不过就算没有她,就算武松单身上路,正面撞见此人,恐怕也是迟早的事。甚至,听那道士口气,因为自己和孙雪娥两个“局外人”在队,反倒使他忌惮了不少。

但那饭究竟是怎么被做的手脚,潘小园绞尽脑汁回忆了半天,不得不承认自己段数不够,记不起一点异常的线索。

只觉得可怕。命悬人手而不自知,陷阱当成平坦通途。

武松呢?他从什么时候察觉到危险临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刻意掩饰他内心的不安?

白衣道人和武松依然在拿眼神互相较量。

道人忽然笑着叹了口气,一副遗憾的语调:“阿拉对伊老人家么恶意,只勿过想替天行道……对了,阿拉对侬也么恶意啊,两年之前就张开手臂欢迎侬,大家热络做一家人,勿是老好哉?侬做啥葱管肚肠,非要对阿拉有噶许多成见呢?”

武松笑道:“成见没有。只是武松胸无大志,受不了天天青菜豆腐,这理由算数吗?”

“勿要瞎污搞,这个可以再商量……”

武松面色转阴,怒道:“所以当武松不同意,你们就可以设计把我逼出清河县,设计骗我哥哥搬家,设计占我祖宅,把里面翻得面目全非,也是替天行道?”

道人一笑,朝武松躬身稽首,“那些都是我劣徒不懂事,太急吼吼了,但是也是为了大局,侬做啥计较。再讲,侬勿是藏到柴进庄子里,舒舒服服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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