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叡唤说:“离朕近一点。”
乌洛兰延一时酸楚,喉中梗塞,眼睛几乎要湿润。他没有起立,而是膝行上前,跪到他榻前,握住他手。
他低着头,眼泪瞬间涌出来,声音哽咽道:“而今的局面,都是臣为政失当所致。臣有负皇上重望,使皇上落入险境,臣有罪,请皇上降罪。”
拓拔叡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乌洛兰延沉痛道:“皇上不用多说这些无关的了。皇上今天诏我,是为均田之事。均田之事,是臣在一力主张并一手操办,而今既惹出祸乱,则是臣办事不力,臣理应承担后果。臣有愧,皇上要杀要剐,臣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拓拔叡说:“朕没有怪你。朕晓得你尽力了,不必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乌洛兰延道:“皇上既为君,就当知道任人为贤。兰延才能有限,无法承担大事,今日之事,换做任何一个臣子都要人头落地。皇上不能因为亲近信赖微臣就替微臣开脱。君王不可偏听偏信,尤其不可亲信身边的小人,以免被人利用,做出祸乱朝政的事情。”
拓拔叡道:“朕只是趁无人,想跟你说说心里话,你一定要这样冷冰冰拒朕于千里之外吗?咱们何时成这样了?你也学会不跟朕讲人话了?”
乌洛兰延抬头看他:“皇上。”
“事到如今,皇上还要同我寒暄什么呢?朝廷都已经乱了套了,皇上已经两个多月不朝,都要依靠皇后批奏章了。你看看你案上的折子,已经堆成山了,朝廷的公务已经在衙门里积压了好几个月,到处闹得人仰马翻,全都是因为你。全都是因为你用人不当,举措不得宜,才导致这种形势。你还不赶紧挽救局面,还在等什么呢?立刻下旨,废除均田令,将相关人等革职,该追责的追责,该下狱的下狱。我主张此政,得罪人太多,皇上要将我革职下狱,才能重新笼络人心,获取贵族豪强们的支持。臣已经忧心如火,皇上还要叙什么旧念什么情。非要等到你这皇位都坐不稳才晓得后悔吗?”
他这样聪明的人……知道他诏他进宫的目的。拓拔叡有千言万语,此时却舌头粘连似的,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他要说什么,也知道他会不忍,所以下定了决心,上来就请罪,不给他任何留恋犹豫的机会。
拓拔叡无言以对。
半晌,他长叹道:“话都被你说完了,朕还有什么可说的。朕当的什么皇帝,连你都保不了,真有些可笑。是皇帝难当呢还是世人都这样难呢。”
他像是在问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没有人能回答他。
他默了一会,思想半天,越想越觉得胸闷难当,喘不上气,好像有无数看不见的手一齐伸来,卡住了他脖子。
乌洛兰延跪在地上,取下官帽,又解了官袍,下裳。衣服整整齐齐地叠放在面前,他一身单衣素服,向着拓拔叡再次叩首。
“臣罪在不赦,只求皇上留臣一条性命,来日还有机会回到皇上身边侍奉。”
拓拔叡不忍看他,到此时,一颗心也凉透了,伤透了,连悲痛都觉得麻木的很。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精神一同化作了一滩烂泥,起不来,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