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老的哭声带动着手足无措的年轻人。
他肤色泛着日头暴晒过的锈铜色,一脸的憨直,人高马大,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劝解年迈的母亲。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腰背不自觉的萎靡了,肩膀颤抖着。七尺男儿抹着眼泪,愧疚的道:“娘!儿对不住您老。”眼泪,自他眼中夺眶而出,砸落在庄稼地上,迅速的隐没在干渴的土地中。
贫穷与灾难,让人弯了脊梁。
陆离指着那年轻人道:“就是他。”
攸宁侧目看看身后的冤魂,他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依旧平静无波。这样一个无知无识的魂魄,活着时却是如此模样。攸宁压低声音,轻叹了一口气。
陆离道:“我施了隐身咒,他们看不见我们。”
“恩。”
“傻孩子,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是娘老了,不中用了,还拖累着你。你都二十五了,还没让你去上一门媳妇儿,若是就此绝了后,到了下面,我可怎么有脸面对你爹啊!”老妇人越说越难过,眼泪顺着脸上的沟壑,流淌到嘴角,双手握成拳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哭声更似哀嚎。
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笨手笨脚的一边扯着发毛的袖口,一边给老妇轻轻擦着眼泪:“娘!别哭,总会过去的,会过去的...”话是这么说,却怎么听都是毫无底气的。
哎,开荒开的周围山地都平了,如果能上山打打猎,或许还能捱过去。
一场旱灾,一场蝗灾,家里哪还有余粮,冬天就要来了,这可怎么过啊。心里胡思乱想着,他却强撑着笑道:“娘,没事儿!有我在,肯定能过去的!”说着,扶着老妇站起来。
有了儿子作支撑,想来想去,哭也不是个办法,老妇心事重重的随着儿子往家里走去。
攸宁和陆离跟着他们的脚步,走到了那残破的茅屋中,锅灶中还有些不见米粒的汤水,米口袋见了底。
攸宁心里觉得压抑,她从没见过凡人界这般的苦难,她也没想过,世上竟然有人这样的贫穷,会连饭也吃不上,吃不上饭,凡人是会饿死的吧?
“老板,即将入冬了,颗粒无收的这户人家,该怎么过活?”
陆离微蹙着眉道:“这世上的苦难,何止这一户人家,闭眼,静听。”
攸宁闻言缓缓阖上双眸,心间宁静,聚精会神。
只听一个稚童用微弱的声音道:“娘,宝宝饿。”
又一个声音似从远方插了进来:“别嚎了!嚎有什么用!”
紧接着,无数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侵袭而来。
“我杀了你!”
刀剑混杂的声音不绝于耳,又有无数的凡人的声音,有相互安慰的,有战乱纷杂的,有家宅庭院的拈酸吃醋。
争斗,执念。
永无休止的争与执。
攸宁猛然被镇住了,浑身不自觉的微微一颤,张开了双眼,却似乎看到了许多人世之情。
“这些,是什么声音?”
陆离微垂着眸光,将脸转向那小小的茅屋,道:“业。”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老母亲坐在炕沿儿上抹着眼泪,汉子坐在外间的炉灶边默默的流泪,生怕老母听见,紧咬着唇刻意压低的哭声,让人更加心酸。
外面不知何时来了一个年轻人,借着月光看,是个身穿铠甲的军人手中提着两个布袋子。
“大牛!在家吗?”
大牛转身看向那年轻人,并没细看,便认出了来人,笑着道:“庄二,你是不是不当兵了?怎么突然回来了?”他有些手足无措,搓了搓手道:“你看,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家里也没啥招待你的。”
他赶紧拿了一个乌黑的破碗,舀了一瓢水递给他道:“你先坐着,我,我去王婶儿家借点粮食去。”说着,就匆忙的往外走。
庄二一把抓住大牛的手臂道:“别忙了,我一会儿就得走。”他将布袋放在大牛家桌子上,指着那两个口袋道:“我打小儿无亲无故,流浪到咱们村,都是你和婶子接济才能长大。我听说咱们村儿糟了大灾,这些是我在军中挣的粮饷,特意给你送点儿来。”
“俺不能白要你的粮食,听说军饷都是拿命换的,俺不能要!”
庄二笑了笑道:“大牛你和我客气个啥!给你就拿着,我这粮饷也不知道有没有命花,先给你家应应急怕啥的!”
“咋说这话!多犯忌讳!”大牛将口袋推了回去,道:“你留着,等战事停了,攒够了钱,好娶媳妇儿啊!”
庄二微微摇摇头道:“咱们梁国打不过秦国的,皇帝老儿拨下来的粮饷越来越少,咱就是个穷兵。冲锋陷阵的是咱,领功请赏的自有上头的,哎。”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眼眸蒙上一层水雾,鼻尖微微发红。
抽了抽鼻子,接着道:“你没去当兵是对的,至少还有命在。”
“庄二,你和哥说,是不是出啥事儿了?”大牛看着庄二铁打的汉子竟流了泪,心中有些不放心。
“大葛,死了。胡桥儿,死了。宋杰,也死了...”庄二抹着眼泪,咬着牙,用通红的眼睛瞅着他道:“大牛,我就剩你这一个兄弟了,你得好好活着,替俺们大伙儿,好好活着。等到战事停了,娶一门儿好媳妇儿,好好过日子,这辈子也就值了。”
大葛、胡桥儿、宋杰、庄二,当年,这四个流浪儿一起来到村子里,是大牛最好的朋友。如今突然听庄二说起这几个人的死讯,大牛不由得怔住了。
这哪里是打仗,根本就是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