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恪文感觉一切都陌生极了。身下的床不再是舒适的记忆棉床垫,而是硬梆梆的木板。棉花枕头已失去弹性,成了一张饼。毯子倒干净,只是盖在身上像块不服帖的粗布,夜里冷风乘着肩窝胸口的缝隙往里灌。
房间四壁无一装饰,漆也开始剥落。地板上打开的皮箱里散放着衣服、鞋袜,毛巾搭在皮箱盖上,牙刷牙膏插在喝水的玻璃杯里。房间里唯一的窗户开了条缝,飘进来的不再是沾染露珠的青草香,而是一股挥之不去的牛粪味。
此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二楼除了洗手间,只有两间房屋,一间空着,现在由恪文占用,另一间则住着农场主人的女儿何羽娜。这脚步声只能是她。
羽娜昨晚领恪文到房间,恪文当时仍未从巨大的冲击中清醒过来,神情恍惚,迷迷糊糊地拉着行李箱,羽娜上楼,她跟着上楼,羽娜开门,她就乖乖进屋。羽娜只说了两句话。
房间不隔音,晚上安静点。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下楼。木质结构的房屋传音良好,很快就听到楼下厨房里响起传来动静,开水壶咯噔一声搁上炉灶,冰箱砰砰开合,还有培根鸡蛋下锅时响起的哧溜哧溜声。
恪文动作麻利地起床,换衣服,脱掉睡衣看见半边身子都青了,昨晚墙头一摔把她砸得不轻。准备完毕,她小心地打开一条门缝,先听听楼下的动静。厨房里多出两个人的声音,看来羽娜的爸妈——何叔和赵婶也起来了。
“羽娜,上去把她叫起来。这都几点了,还在睡懒觉。”
这是赵婶在下达命令。
“要叫你自己去叫,老使唤我。”
“你皮子痒痒啦,连我的话也不听,活儿也懒得干。前次收蕃茄的时候,嚷嚷肚子疼,在房间里赖了一天,连让你挪挪屁股都不肯。还有那一次……”
赵婶碎碎的唠叨夹杂在丁零当啷的锅碗相撞之声中,听着让人烦躁无比。这不,立马有一人站出来打断了她絮叨的势头。
“你妈让你去你就去。吃了饭带她去干活。”
“干什么活?”羽娜问。
“你少装傻。昨天就该打扫羊圈了,让你在外晃悠了一天,今天必须做完。”何叔的语气不容商量。
“昨晚徐院长专门给你们说了,她身体不好,不要让她干活。”
“难不成让她在咱家住两个星期,白吃白喝?她在咱家十多天的费用谁来给。徐院长给的话,就当我没说。”赵婶反驳羽娜。
“徐院长的话你们不听?”
“我就问你,她的费用谁来给。”
眼见一家三口有吵起来的趋势,恪文故意落重脚步,噔噔噔走下楼梯,对楼下惊愕的三人说:“抱歉,我起来迟了。”
赵婶最先反应过来,对恪文点点头:“坐下吧。”
恪文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洗漱,嘴里一股苦味,但已经坐下,只能乖乖地不动。羽娜把早餐端到她面前,一个煎鸡蛋,一条培根。鸡蛋没有完全熟透,蛋黄液撑破外壳流到盘子上。狄医生曾经嘱咐过她,不要吃没有全熟的鸡蛋,但她一声不吭地吃尽盘中食物。
早饭结束,羽娜在赵婶强烈的眼神要求下,把餐巾往桌上一扔,瞥了恪文一眼:“跟我来。”
恪文以为羽娜会直接带她出门往羊圈,可羽娜径直上了二楼。恪文跟在她后面问去哪里。
“换衣服。你这身高级衣裳小心弄脏。”
羽娜走进自己的房间,直接来到衣柜前挑出一件件灰扑扑的衣服往床上丢。恪文站在门口,环视屋内一切陈设。半旧的床具、老气的碎花墙纸、颜色不配套的书桌和椅子,墙上挂着一张羽娜的半身放大照,还有书桌上……恪文的目光忽然死死钉住。
书桌上放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
被关到农场来的恪文,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过一段与外界隔绝的艰难日子。可万万没想到,羽娜的房间里就有电脑,真是意外的惊喜。她的眼睛闪着光芒,有了网络,她可以做太多想做,且迫切要做的事情。
“这几件你应该能穿,拿去换吧。”
羽娜关上柜门一回头,看见恪文入神地盯着书桌,往桌上一看,原来在看自己的电脑。她冷笑一声:“别做梦了。”
“什么?”恪文转头看着羽娜。
羽娜拣起床上的衣服,慢步走到恪文跟前,将衣服往她怀里一摔:“我让你别做梦了。我不会让你用电脑的。现在快去把衣服换上,我们有活要干。”
恪文嘴唇动了动,眼神有一瞬间变得炽热。可她最终没有说什么,低头回到自己房间,眼中的火光也暂时藏匿。
她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正面要求行不通就从侧面入手,慢慢来。
换好衣服,恪文由羽娜领着来到房屋西侧的羊舍。开春才下了两三场雨,草已经绿了好些,只是还不够长,不够密。进入羊舍之前,羽娜找来一双雨靴让恪文穿上。恪文不解其意,也没有多问。羽娜打开羊舍大门,里面急不可耐的绵羊倾巢而出,就近找一片嫩绿的鲜草大快朵颐,几十只黑蹄子噔噔噔擦着羽娜和恪文身侧迈过。
羽娜朝里面打个呼哨,喊道:“喂,大懒包,出来牧羊了!”
恪文听了好不奇怪,羊舍里还有只牧羊犬?怎么遇见她这个生人来到一点警觉都没有?正纳闷,忽见一头马不像马,羊不像羊,毛茸茸,大暴牙,个儿比自己还高的怪物慢悠悠地踱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