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一道碧纱橱,只见小小一张填漆床上,悬着大红销金撒花帐子。
宝玉穿着家常衣服,倚在床上拿着一本书。瞧见贾芸进来,于是早将书掷下,微笑起身。
贾芸请安行了礼。宝玉让他在下面一张椅子上坐下,两人说了一会儿话。
不多时,只见袭人端着茶进来了。但见她今日穿着银红袄儿,青缎子背心,白绫细折裙,颇有几分动人。
贾芸自从宝玉之前生病,已在里头混了两天,都把有名人口记了一半。他如今瞧见那端茶的丫鬟是袭人,知道在宝玉房中比别个不同,因又瞧见宝玉在旁边坐着,便忙起身笑道:“姐姐怎么替我倒起茶来?我来叔叔这里,又不是客,让我自己倒罢了。”
宝玉道:“你只管坐着罢。丫头们跟前也是这么着。”
贾芸笑道:“虽如此说,叔叔房里的姐姐们,我怎么敢放肆呢。”一面说着,一面坐下吃茶。
那宝玉便和贾芸说了一些没要紧的散话。不说是道谁家的戏子好,谁家的花园好,谁家的丫头标致,谁家的酒席丰盛,谁家有奇货,谁家有异物等等。
贾芸只是顺着他说,说了一会子,见宝玉有些懒懒的,便起身告辞。
宝玉也不甚留,只说:“你明个儿闲了,只管来。”
贾芸答应着。
宝玉仍旧命小丫头坠儿送他出去。
且说安琪和晴雯从宝玉房里出来,便去花园cǎi_huā去了。
忽瞧见黛玉房里的雪雁走来,便道:“雪雁,你这是要去哪儿?”
雪雁向安琪笑道:“瞧见你便好了。我替林姑娘传个话,请宝二爷过去一趟,安琪你帮我跑一趟罢。”
晴雯请了,忙拉住安琪道:“休要理她。这个小蹄子,越发能够偷懒了。让她自己去!”
雪雁笑着向晴雯说:“你管安琪愿意帮我呢?横竖又不是拜托你!我前两日摔了一跤,还在还没好呢。”
安琪瞧见雪雁的膝盖果然还缠着绷带,于是道:“怎么林姑娘要你来传话?”
雪雁笑道:“她不知我摔跤了。你帮我跑一趟罢,我替你摘花。”
晴雯先笑道:“这还差不多。”
安琪轻轻摇了摇头,便往去了。
才刚到院子门外,迎面听着有脚步声走来,又有两个人在说话,听那声音像是贾芸和坠儿。
只听贾芸道:“方才那个和你说话的,可是叫小红?我见她问你什么绢子,我倒捡了一块。”
又听坠儿笑道:“她问了我好几遍,可有看见她的绢子的,我有那么大功夫管这些事?今儿她又问我,说我替她找到了,还要谢我呢。方才在衡芜苑门口说的,二爷也听见了,不是我撒谎。好二爷,你既捡了,给我罢。我看她拿什么谢我。”
安琪本是个聪明人,如今听了这话,如何不猜出几分来,便躲在了一棵大树后。
只见贾芸从袖中掏出一条半新不旧的蓝色格子的布绢,交到坠儿手中,笑道:“我给是给你,你若得了她的谢礼,可不许瞒我。”
坠儿尚且未通世故,只是觉着那布绢不像女儿家之物,但也不作细想,仍旧是满口答应了,接了绢子,送贾芸出去,回去找小红,不提。
只说安琪心里暗想:“我素来看小红是个极伶俐的人,不知几时与贾芸二人瞧对了眼。那贾芸三番两次来,想必也有这个缘故罢。”
一时想得出神,才记起要替雪雁传话,便充满进院子去了。
此时宝玉因打发贾芸走了,意思懒懒的歪在床上,似有朦胧之态。
袭人唯恐他睡得久了越发烦腻,于是撵他出去走走。
宝玉无精打采,只得依她。晃出了房门,在回廊上调弄了一回雀儿,出至院外,顺着沁芳溪看了一回金鱼。
忽听身后安琪气喘吁吁的声音:“二爷,你让我好找呢!”
宝玉回头瞧见,笑道:“你不是与晴雯cǎi_huā去了么?这会子找我做什么?”
安琪道:“是林姑娘遣人来找你呢。你快去罢。”
宝玉听了,忙往潇湘馆的方向去了。
走着走着,只见那边山坡上两只小鹿箭也似的跑来,宝玉不解是何意。
正自纳闷,只见贾兰在后面拿着一张小弓儿赶来,一见宝玉在前面,便站住了,笑道:“二叔叔在家里呢,我只当出门去了。”
宝玉道:“你又淘气了。好好的射他作什么?”
贾兰笑道:“这会子不念书,闲着作什么?所以演戏演习骑射。”
宝玉道:“磕牙,那时才不演呢。”说着,顺着脚一径来至一个院门前,只见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正是潇湘馆。
宝玉信步走入,只见湘帘垂地,悄无人声。走至窗前,觉得一缕幽香从碧纱窗中暗暗透出。
宝玉悄悄将脸贴在纱窗上,看时,耳内忽听到细细的长叹一声:“每日家情思睡昏昏。”
宝玉听了,不觉心内痒将起来,再看时,只见林黛玉在床上伸懒腰。
宝玉这才一边笑着,一边掀帘子进来,只是笑问:“为什么‘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呢?”一面说,一面掀帘子进来了。
黛玉自觉忘情,不觉红了脸,拿袖子遮了脸,翻身向里装睡着了。
宝玉才走上来要搬她的身子,笑道:“你叫我来,你怎么又睡了呢?”
黛玉于是翻身坐了起来,笑道:“谁睡了?”
宝玉瞧见黛玉在在床上,一面抬手整理鬓发,一面含春微笑,正是:星眼微殇,香腮带赤。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