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英租界,会施医院。张云鹤站在产房外的走廊上,双手合十,碎碎念道:“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菩萨,保佑冬生孩子顺顺利利,母子平安……”周赫煊听到里头孕妇的叫喊声,虽然心里也很急,但还是忍不住想吐槽:这里是基督教会医院,您老求佛祖菩萨,不如求耶稣上帝管用。上午十点羊水就破了,但到中午还没生出来,足足折腾了两个多时。同样守在外头的张乐怡和婉容,此刻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只听里面的惨叫声,就足以给她们留下心理阴影。“生孩子好可怕。”婉容脸色惨白道。张乐怡不想待在这里,她找借口:“已经中午了,我出去帮大家买点午饭回来。”“我也去。”婉容完就开溜。直到下午一点钟,产房大门突然打开,护士对周赫煊:“周先生,胎位不正,孕妇难产,建议施行剖腹产手术。”周赫煊还没来得及话,张云鹤就连忙摇头:“不行不行,我听剖腹产手术要划开肚皮,非常非常危险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剖腹产吧。”周赫煊吐口浊气道。“绝对不行!”张云鹤立即阻止。中国的第一例剖腹产手术,早在晚清时代就成功了。当时孕妇难产一天一夜,无计可施才送进西医院,通过剖腹产顺利生下女儿。不过产妇在术后感染,家人却硬要出院。虽然没有后续相关记载,但根据那位洋人医生的推断,产妇很可能已经死亡。距中国第一例剖腹产手术至今,已经有余年时间,中国的医疗环境依旧很糟糕。根据不完全统计,此时中国每天至少有个孕妇死于难产,生孩子就等于在鬼门关走一遭。即便在英、美、法等先进国家,产妇的死亡率也有千分之五左右,婴儿死亡率是千分之九十左右,而中国的数据则是他们的三到五倍。为什么张云鹤坚决阻止剖腹产?并不仅仅是因为观念落后,还有西医也不靠谱的原因在其中。这是个没有青霉素的时代……周赫煊安抚道:“张姨,听我的,剖腹产!”护士拿来一张合同:“周先生请签字。”民国也是有术前签字合同的,只不过内容更加简明,语气也更特么直接。周赫煊接过合同,只见上面写道:今有(空格)在天津伦敦会施医院医病,因有(空格)之症,本人与亲族情愿按照医院施行手术治疗。倘有意外发生、生命危险以致死亡等情况,届时与贵院并施手术医士无干,所具是实。本人(签字),亲族人(签字)。这不像是术前合同,反而更像生死状。没有任何多余的词汇,直奔主题,让人气愤又无奈。甚至按照合同的内容来看,即便出现医疗事故,因医生或护士的疏忽导致病人死亡,医院都可以不用负责任。霸王条款啊!周赫煊还不得不签字,这种情况之下,总不能换医生和医院吧?护士又拿着合同进病房,让正在挣扎叫喊中的孟冬签字。“啊!”孟冬浑身大汗,握着钢笔还没签字,突然嘶声痛呼一声。“脚先出来了,快,快!防止胎儿窒息!”接生的医生喊道。二十多分钟过去,产房内突然响起婴儿的哭声。“呜~哇哇哇……”张云鹤浑身一软差点摔倒,合十庆幸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张乐怡、婉容两女正好跟佣人一起,带着午饭回来。听到那哭声,婉容高兴地问:“冬生了?男孩儿,女孩儿?”张乐怡的表情有些复杂,她虽然跟孟冬相处得不错,但要亲如姐妹那就太假了。更何况,如今孟冬还在她之前,为丈夫生下第一个孩子。产房大门打开,护士笑道:“恭喜周先生,母女平安。”“多谢。”周赫煊亲自递上红包。张云鹤似乎颇为失望,喃喃自语道:“女儿啊,是个男孩儿多好。”周赫煊给医生和护士都送了红包,准确地是“费”,才走到产床前握住孟冬的手:“冬,辛苦你了!”孟冬汗湿的秀发贴在脸上,面色惨白,虚弱地笑了笑:“煊哥,我已经再也见不到你了,刚才我好害怕。”“没事,一切都过去了。”周赫煊安慰道。不多时,婉容突然在外头喊起来:“哎呀,怎么模样那么丑?”张云鹤抱着刚刚洗净的外孙女,乐不可支道:“孩子嘛,刚生下来都这样,慢慢就长开了。”张乐怡看着襁褓中的女婴,突然心生羡慕,默默退到一边不话。婉容则没那么多心思,央求着把孩子抱过来,轻轻摇晃:“该叫什么名字好呢?”“名字那得姑爷来起了,”张云鹤笑道,她突然对女儿,“冬,你给孩子取个名吧。”孟冬让婉容把孩子抱过来,她看着那丑丑的脸蛋儿,嘴角泛起母性的温柔微笑,端详一番才抬头道:“叫丑儿怎么样?”周赫煊狂汗:“哪有姑娘家叫这个的?”孟冬:“名字贱好养活,等满月时再取个好听的大名。”“随你吧。”周赫煊不禁为刚出生的女儿感到委屈。“丑儿,丑儿,”孟冬唤了几声,“你这个东西,把妈妈可累坏了。”新生命的诞生,让家里热闹了许多,不过也有各种让人头疼的烦恼。周赫煊因为坐月子的事情,跟张云鹤闹得有些不愉快。在周赫煊看来,坐月子是应当的,可以帮助产妇保养和恢复。但如果紧闭门窗不通风,连续一个月不洗澡,那就搞得太离谱了。那得滋生多少病菌啊!最后周赫煊把丁国瑞老先生请来,靠着这位老中医的帮忙,才终于把张云鹤服。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丑儿的脸蛋渐渐长开,变得愈发可爱起来,这下更招人疼,已然成了全家人呵护的宝贝。就连张乐怡都放下心思,时常把孩子抱着逗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