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出了修文县,很快就停住了,剩下的一段山路得用脚走。
冯庸雇了几个挑夫,准备给张学良送些日用品。还没爬到半山腰,他们就看到一队宪兵在站岗。这些宪兵并未上前阻拦,而是远远看着,目送周赫煊等人上山。
龙岗山上古木参天,翠柏森森,端的是旅游散心的好去处。
在接近阳明洞大概300米左右,周赫煊他们终于被拦下,仔细把老蒋的手令检查好几遍才放行。之前曾有个学生不小心闯入禁区,被守卫足足关了一天一夜,由学校出面担保才放人。
周赫煊一路观赏景色,开玩笑道:“老蒋给六帅寻了个养老的好地方啊。”
冯庸感慨说:“阳明先生能在此悟道,小六子可悟不出来什么。”
张学良此时被软禁的地方,明朝时候叫做龙场驿,正是王阳明龙场悟道那个龙场驿。老蒋给张学良挑这么个地方,也不知是打的什么主意,难道想让张学良也悟一悟?
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眼镜男走来,不苟言笑道:“周先生,冯将军,鄙人刘乙光,负责照顾张司令的日常起居,请跟我来!”
“烦请引路。”周赫煊点头道。
刘乙光是黄埔四期毕业生,他半辈子都跟张学良绑定了,从1937年一直监视张学良到1962年。这家伙的外表斯文儒雅,但对人极为严厉苛刻,人送外号“希特勒”。
挑夫们全被拦在外面,刘乙光叫来几个特务,严格检查周赫煊和冯庸的随行物品。等把孙永振、朱国桢的武器收缴了,刘乙光才带着周赫煊等人进去,把他们安排在宾阳堂。
宾阳堂是当年王阳明招待客人的地方,原建筑早已损毁,直到去年才被修文县长重修。
宾阳堂对面是大佛殿,修建于嘉庆年间。当时士绅们为王阳明修了文成公祠,考虑到祠堂无人管理容易损毁,就招了个和尚来管理祠堂。和尚为了念经拜佛,自己筹资修建了大佛殿。
去年修文县长重修宾阳堂时,认为专祠之地不宜供佛,就把大佛殿里的佛像和僧人一股脑的迁往知非寺。
周赫煊和冯庸没等多久,张学良就带着赵四小姐来了。二人穿着运动服,手里拿着羽毛球拍,看样子刚才正在打球消遣。
“五哥,明诚!”张学良颇为高兴,很久没人来看他了。
冯庸在张学良胸口捶了一拳,问道:“这里的特务没难为你吧?”
张学良苦笑道:“还好,除了不能下山,其他时候都比较自由。”
张学良是真的很“自由”,他甚至可以到山脚的路家河游泳钓鱼。阳明洞这边有篮球场,张学良经常组织宪兵特务们打篮球,他义务充当教练,有时还当裁判和球员,业余生活是比较丰富的。
“唉……”冯庸长叹一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特务带来一壶茶,赵四小姐主动给大家倒上。张学良对周赫煊说:“明诚,都被你料中了,你真是当代诸葛亮。唉,国势日蹙,匹夫奈何,每天看到的报纸都是哪里又打了败仗。”
周赫煊笑道:“六帅,我可不止说了日本要打中国,我还说了中国抗战必胜。”
“中国真的能赢?”张学良看不到一丝希望。
周赫煊说:“中国当然能赢,老蒋又开始对付共党了,可见他对抗战前途很有自信。”
张学良指了指外边,提醒周赫煊隔墙有耳,不要乱说话。
周赫煊哈哈大笑,说道:“不怕他们听见,老蒋还是很大度的,他知道我一向反对国共内耗。对了,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亲自送老蒋回南京,我早提醒过你要注意安全。”
张学良叹气说:“局面控制不住了。共党和杨虎城逼着蒋总裁签字,何应钦率军进逼西北,蒋总裁又坚决不签字,一个弄不好就要爆发内战。我只能把蒋总裁放了,而且必须亲自护送,派其他人我不放心——当时东北军杀蒋的声音很大啊。”
三人聊了一阵抗战局势,张学良便带着他们去祠堂东厢。那是一栋砖木结构的古建筑,修建于咸丰年间,楼上为居室,楼下是厅。
等待开饭之际,周赫煊逛了逛张学良的书房。角落里堆着许多报纸,书架上一堆明史相关书籍,还有大量阐述心学的著作。
王阳明当初是被贬官到龙场驿的,中途还被刘瑾派人追杀,靠假装跳水自尽才躲过一劫。刚到龙场驿的时候,王阳明连房子都没有,只能住在山洞里,那个山洞就是阳明洞的由来。
同样是触怒权贵,同样是惨遭“流放”,张学良自然而然对王阳明生出同命相怜之感。所以他在无聊的时候,各种研究明史和王阳明,还定期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寄给老蒋,但老蒋连看都没看过。
“周先生,冯五哥,吃饭了!”赵四小姐在外面喊。
伙食不错,有鱼有肉,少帅银行里存着不少钱呢。
饭后张学良带着他们去山上游览,参观了王阳明当初居住的山洞,还参观了王阳明的“何陋居”。“何陋居”是当地土人给王阳明修的茅草房,几百年过去当然毁掉了,现在只能见到重修的砖木房。
王阳明当年亲手种植的柏树还在,已经长成参天大树,被文人雅士命名为“文成柏”。
最令人唏嘘的是龙冈书院,“阳明心学”便是在这里发扬传播的,乃是心学门徒们的精神圣地。几十年后,还有日本人主动出钱,在阳明洞给王阳明弄了一尊雕像。
周赫煊和冯庸在这里住了两天,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