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津。
白朗放下钢笔坐直身子,使劲伸了个舒服的懒腰。她夏天的时候跟丈夫罗烽一起参加作家战地访问团,华山、中条山、太行山……各处都走了一圈,如今正在编改战地日记,以报告文学的形式准备发表。
“莉莉,你看这是什么?”罗烽抱着一摞厚厚的书籍进屋。
白朗以前的笔名叫刘莉,熟悉她的人都以笔名相称,虽然“白朗”也是她的笔名。
白朗好奇地看过去,只见书脊赫然印着“黑土”两个大字,她惊喜地站起来说:“周先生的《黑土》终于出版了?”
罗烽笑道:“是啊,五部共十本,400多万字。这套小说买下来,家里几个月都不能吃肉了。”
“肉可以不吃,周先生的作品不能不买。”白朗说着就抽出一本翻开来看。
说起民国时期的东北女作家,很多人自然而然联想起萧红,其实白朗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跟萧红齐名的。她们在现实中也是闺蜜好友,从东北、上海、武汉,再到重庆,一直相互扶持,萧红那个“夭折”的孩子就是在白朗家生的。
白朗和罗烽是表兄妹,由家里的长辈撮合结婚。刚结婚不久,白朗就发现罗烽经常夜不归宿,几经盘问之下,才知道丈夫原来是地下党,而且受杨靖宇的直接领导。于是白朗也成了地下组织成员,21岁就担任共党地下刊物《国际协报》的编辑。
白朗最著名的事迹,还得到抗美援朝时期,她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捐了买飞机大炮。
罗烽把《黑土》小心翼翼地放进书架,笑道:“今天我做饭,你安心读小说吧。”
“那可委屈你了。”白朗笑嘻嘻地说。
《黑土》虽然一直有在《非攻》杂志连载,但历时好几年,读起来难免错过几期,谁也不能说自己已经看全了。
白朗很快就沉浸在小说情节当中,时而微笑,时而皱眉,等丈夫喊她吃饭时,不觉已经泪染双颊。她想起故乡的白山黑土,想起远在东北的亲人,这部小说勾起她太多的回忆。
饭桌上,白朗不禁感叹:“周先生这部作品写得真好!”
罗烽点头道:“是啊,一般人难以驾驭这样篇幅的大部头,他不禁写出来了,而且还勾画出属于东北的一个时代。”
“听说,周先生是看了端木蕻良的《科尔沁旗草原》初稿以后,才诞生出写《黑土》的念头。”白朗笑道。
罗烽道:“端木那时天天往周先生家里跑,专门讲述东北的风土人情。”
白朗不禁想起了萧红,感慨道:“也不知端木和红姐姐有没有安全抵达香港,她是个可怜人,生活总是不顺。”
罗烽正准备安慰,突然外头响起敲门声。
“谁啊?”罗烽问。
“我。”
“进来吧。”罗烽说。
来者也是东北流亡作家,笔名骆宾基。他抗战初期曾经参加游击队,去年初加入共党,辗转各地又来了重庆,上个月他描写东北抗日义勇军的小说《边陲线上》由巴金推荐出版。
白朗站起来招呼:“吃饭了没?我去拿副碗筷来。”
“吃过了,吃过了,”骆宾基连说,不好意思地搓手道,“那个……我听说罗烽买了一套《黑土》,能不能借我看看?”
罗烽笑骂:“你这狗鼻子还真灵,怎么闻到味道的?”
“呵呵呵呵呵。”骆宾基一脸的憨厚傻笑。
白朗抿嘴说:“自己去书房看吧。”
骆宾基进书房没多久,又来了两人,这顿饭是没法吃得清净了。这些东北流亡作家都住得很近,一有风吹草动全来了,赶巴巴地跑来蹭书看——没办法,全套《黑土》太贵,流亡作家们又太穷。
大家各自取下一本,也不管是从那部开头,翻开就那么读起来。
接下来的两三个月,他们一有空就来坐坐,整套《黑土》很快就被翻旧了,时不时地还要举起来讨论情节和小说技巧,光是关于《黑土》的评论文章就写了七八篇。
不仅是东北流亡作家群体在关注,整个中国文坛都在讨论,甚至包括广大的沦陷区也在悄悄传阅——这套小说从第二部就有浓厚的抗日思想,已经被日本派遣军和伪政府列为禁书。
巴金在《烽火》杂志评价道:“《黑土》一书,可谓抗战文学的传世杰作。它以东北三个家族为线索,揭示出半个多世纪以来东北社会的巨大变迁。整部作品关于抗日的篇幅很少,但无处不体现着抗日的思想。书中的三大家族,从兴盛到衰落,都有日本人的影子在。正是日寇对中国的侵略,让无数家庭破灭,让无数家族倾覆……《黑土》是对日本侵略者最有力的文学控诉。”
梁实秋也写文章赞叹,顺便还为自己辩诉了几句:“我一向反对抗日八股。什么是抗日八股?就是但凡文学创作,必然生搬硬套的往抗日内容靠拢。就连喝口水,吃顿饭,也要高喊两声抗日……宣传抗日当然是爱国行为,但我们不能为抗日而抗日。特别是搞文学创作,大量劣质的抗日文学出现,只能让读者生厌,反而会对宣传抗日产生负面影响。周先生的《黑土》就该作为抗日文学的范本,除了书中有少数人物正面抗日以外,九成以上的角色都没抗日,甚至还有很多是汉奸。这种情况是符合实情的,我们读起来很合理,并由此对小说产生共鸣。不管是书中的汉奸还是爱国者,他们的结局都是悲惨的,共同展现出四个字——国仇家恨!这才是抗日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