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贾政急匆匆赶到东小院时,赵姨娘在屋里已经哭得声音都沙哑了。而贾探春则挺胸负手站在贾环面前,厉声喝问:“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身为男子汉,有没有这个志向?”
贾环直挺挺地跪着,梗着脖子跟姐姐顶嘴:“自然有!”
贾探春冷笑一声,声音一丝不缓:“既然如此,当知修身在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你今日闹得这一出,究竟算是格物?还算是致知?心正么?意诚么?”
贾环双肩塌了一瞬,继续又顶了回去:“正月,连你们都禁针黹,我便少看一天书,又有什么关系?”
贾探春负在身后的手倏地伸了出来,一根学堂里老夫子们用惯的戒尺亮了出来,忽地一声,带着风声狠狠地抽在贾环高举的手上,喝道:“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诚于中形于外,君子必慎其独也!你刚诵了十遍的文章,竟然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贾环被这一戒尺抽得浑身一抖,咬紧了牙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贾探春毫不留情,高高举起戒尺,又是狠狠一下子抽在他手心上:“回话!”
贾环疼得只吸凉气,口中还必须抖着答她:“学生错了。水滴石穿,绳锯木断,一日不读书,则如逆水行舟不进更退。今后必定观照自省,诚意正心,刚直做人!”
贾探春这才瞪着他把手里的戒尺横放在了他手里,冷声做结:“我和这柄戒尺都记着你今日这话。你顶好也给我牢牢记住!这家子里,没有你横行霸道、撒赖使性的地方!如若再不上进,我请了老爷老太太的话,直接打断你的腿!”
贾政在院门处一一听见,心下一声长叹,捻须戚戚,悠然出神: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大学》,不论是否举业,世族大家童子启蒙必读必背的文章。如今,自己虽则仍旧能够诵得出来,行为处事中,却几乎全要忘光了该如何慎独,如何正心诚意,修身齐家……
谁知这场大闹早就传到了王夫人那里。王夫人听了冷笑,本不想管,却听说贾政已经赶了过去,自己只得起身,也要过去看一眼。彩云便劝:“您有卧病的好藉口,何必去听她们母子们胡说八道。况老爷也在,总归是……”
王夫人却越听越生了气:“总归是他们一家子父母子女的事情,与我并不想干,是也不是?”
彩云吓得忙跪了地上认错。
王夫人哼了一声,站起来扶了金钏儿的手便出了房门。
不过几步路,便看见贾政站在东小院子门口茫然看天,竟是在细细地思索起事情。
王夫人一向知道贾政有这个读书人的呆性,心下反而没有那样生气了,抿嘴笑一笑,迎了上去:“老爷怎么站在这风口上吹?”
贾政惊觉,回头看她一眼:“你不是病着?我就怕你起不来身,才赶了过来看看。既然你来了,内宅的事归你管,你来处断罢。”
说着便要回身走。
王夫人这个时候却不肯让他走。
他走了,自己就算是想要处罚贾探春贾环赵姨娘,只怕都得卖他和老太太的面子。但如果让他自己动手,自己就可以干干净净地站在旁边看热闹了。
王夫人温和笑道:“老爷也去听听罢。三丫头一向不是个胡闹的孩子,这次这样连正月过年都顾不上,必定有个不得不闹的缘故。只怕是受了委屈,也未可知。”
贾政原本就不想走。
虽然这次闹腾,必是自这个不懂事的贾环而起——然贾环这一两年已经不是那个任事不懂的孩子了,他并不应该惹了什么该被罚跪挨打的大祸——但贾探春的为人现在家里人心里都有数,那是个不肯吃半点亏的主儿。这次竟然能闹到她亲自动手打亲弟弟的手心,甚至还请出了《大学》这样的圣人典籍,正儿八经地教训贾环,想必此事必定小不了。
话传话,话变话。这件事,他应该从探春贾环的嘴里听听,究竟是什么样的前因后果。
至于让王夫人处断等语,不过是贾政觉得,很应该在这种时候给自己夫人面子罢了。
王夫人这话一说,贾政正中下怀,点头嗯了一声,便抬脚走了进去。
贾探春这时候连忙回身屈膝行礼,和贾环一起问安道:“给老爷、太太请安。”
贾政皱着眉头看着贾环仍旧举着的被打得掌心都红肿了的双手,顿时也有些心疼,偏头先令金钏儿:“去你太太屋里,先把消肿止痛的药膏子拿些来。大年下的,传出去多难听。”
金钏儿看了王夫人一眼,见她微微颔首,应声而去。
这边翠墨已经同了伺候的婆子把赵姨娘从屋里搀了出来。赵姨娘此刻两只眼睛哭得肿得桃儿一般,也不抬头,只是哑着嗓子规矩行礼:“给老爷、太太请安。”
王夫人这才拧眉打量了她一番:“你的脚好些?”
赵姨娘也不哭了,声音里也没有半分的娇气哽咽,只是寻常答道:“谢太太垂问。好些了。”
王夫人的眼神飘开,微带冷漠:“既然好些了,就该能管得住你的儿子女儿。怎么大过年的,她们两个闹成这个样子,你竟只是坐在屋里哭,连一声儿都不敢出的?都知道你怕女儿,也不至于怕到这个地步吧?”
赵姨娘被她这样一说,眼泪几乎又要掉下来,却牢牢记得翠墨的叮嘱,忙把眼泪咽了回去,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