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散的时候,邢夫人嘴角掩也掩不住的笑,亲亲热热地拉了宝玉的手,殷殷叮嘱:“哥儿记得来,来时穿得暖暖和和的,虽然眼看着就要出正月了,但其实天儿还冷。春捂秋冻不是?大娘给你做好吃的!你还想什么好玩的,看上了什么好用的,都尽你!”
王夫人那边失魂落魄地连跟贾母告辞都敷衍得很,宝玉心里着实惦记,可被邢夫人拽着,也不好就走,只得陪笑着又应酬了两句,方急急地追了上去。却被彩云拦了下来:“二爷先别去了。太太得缓一缓。明儿若是能起得来,二爷早些来看太太。”
宝玉顿住脚,看着王夫人几乎全压在金钏儿身上的背影,瞬间有了些鼻酸。
林黛玉知道他难过,悄悄地跟了上来,待彩云走远,方轻声劝道:“明儿再去看太太吧。老爷和太太之间的事儿,你插不上手。”
宝玉呆立许久,才慢慢地嗯了一声。回身低头,与林黛玉一前一后地缓步而行,忽然问道:“老爷怎么会想起来让三妹妹管着环儿读书的事情了呢?”
林黛玉轻轻叹息一声,低声道:“老爷看了半天的谜语,你还不明白么?今年的灯谜玩得都悲凉,大姐姐显是在宫里没那么顺当,又传了话让兄弟子侄姑娘们都读书上进。你说老爷急不急?谁都看得出来,三妹妹胸中自有丘壑……太太遇事便先想着争斗,老爷把环哥儿交给三妹妹,只是早晚的事情。”
宝玉默然许久,终于一声长叹。
消息传到赵姨娘这里,赵姨娘喜极而泣,一把把贾环抱在了怀里,哭道:“娘的好儿子,你老子终于把你搁在心里了!”
赵嬷嬷却觉得这件事贾政做得太张扬了,简直是把探春放在炭火上烤了,回来便在房里低低地跟待书埋怨:“大小姐是娘娘了,看重我们姑娘,我姑且当她是好意。可刚一这样行,太太和薛家就不高兴。如今老爷又当这一大家子说这样的话,明儿太太不定怎么磋磨咱们姑娘呢!”
待书却不以为意:“事情搁在明面上来,只怕反而好了。嬷嬷别担心,你瞧姑娘睡得多踏实。”
探春回来什么都没说就拆头卸妆睡了,看得几个心腹人等大为敬佩。
翌日清晨,探春如常去贾母处吃了早饭,淡淡地吩咐了鸳鸯几句当心给贾母保暖、清肺,自己就回了房间继续写字看书。
将近午饭的时候,宝玉踱着步子慢慢地走了进院子,令待书:“你去老太太那里说一声,今儿我跟你姑娘一处吃私房饭菜,都不过去了。”
翠墨在旁瞪大了眼睛,眨了半天,方问道:“二爷想吃什么,我这就去预备?”
宝玉多少有点提不起精神,挥手道:“随便弄几样你姑娘爱吃的也就是了,备上壶酒。”
翠墨又拼命眨了半天眼睛,才反应过来,笑着应了,道:“我先给姑娘回禀一声儿,给二爷沏上茶。”
探春正在房里写字,听见宝玉来了,手下就是一顿,哼了一声,漫声道:“让他等我一会儿。”
自己在里头整整地又写了两张纸,方才盥手出来,微微地笑着看宝玉:“我还当二哥哥这辈子都不跟我说话了呢。”
当下探春穿着家常的粉色裙袄,偏又罩了一件淡青色的对襟长褙子,看得宝玉一阵心虚,不由得便低了头。
探春见他目光,瞥了一眼自己的衣衫,自嘲一笑,款款坐下,道:“二哥哥放心,我跟四妹妹不同,我只是穿得素,却不会生出什么向佛之心、弃世之念。”
宝玉轻轻喟叹,喃喃道:“尘世污浊,不如归去……”
探春笑了一声,问道:“咱们都归去了,谁给祖母养老送终?谁给祖宗四时祭祀?谁来管这一大家子的身家性命?!”
字字句句都问到了宝玉脸上,宝玉一言不发。
前几天探春刚刚从宫里回来时,的确很想跟宝玉谈一谈。可是宝玉天天躲着她。但现在因酒楼出了那样的事情,探春的心思已经被这件紧急的事情完全引了过去,压根就懒得跟宝玉说话。所以宝玉一露出这样神情,探春二话不说,转身喊人:“来,更衣。”
宝玉知道探春恼了,忙道:“三妹妹,我已经让她们跟老太太说过了,咱们俩今天午饭不过去吃了。好妹妹,我知道你心里装着这家多过我,所以才想着跟你好好聊聊。”
探春这才挑眉,转脸看他:“二哥哥想聊什么?”
宝玉长叹道:“我从北府回来的当日,便有人来告诉我说你在寻我。我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
探春立时便知道自己猜得不错,给宝钗庆生的事情果然是宝玉回来告诉贾母的,脸上便多了两分气恼,口中却逼问宝玉道:“那是为了什么呢?”
宝玉沉默了一会儿,方低声道:“大姐姐从宫里递出话来,让厚待宝姐姐。这原也没什么,可这消息却是北王脸对脸告诉我的……”
探春冷笑一声,端着的茶碗便又不轻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宝玉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悲戚:“可是我却甚么都改变不了……我劝老爷说,北王这样行事并不是为臣子之道,老爷却说我比他门下的请客们还迂腐,说我该当跟着雨村等人学习世路机变,日后也好为人做官,支撑家业的……”
贾探春一听,忙问:“贾雨村不是去了金陵?难道回来了?”
宝玉的眉心又蹙了蹙,微微别开脸,满眼厌恶:“年前就因舅舅累上保本,回京了。老爷说他在候补京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