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说为百姓而起的战争万万,打着为百姓幸福而战的旗号,伤害的正是无数厌恶战争向往和平的无辜百姓。妍姬看着一路拖家带口、疲惫不堪却不敢停下、疯狂逃难的人,闻着空气中混着沙尘、鲜血和腐肉的味道,连带着昨日骑马过猛的难受劲一起,直犯恶心。
夷仪的消息在几天前就被完全封锁起来,没人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到了夷仪边界,采兰探访发现了齐人的防线。齐人设防,那晋军呢,是被阻击在了其他地方还是?兄长他......姬云飞还在昏迷中,妍姬不敢再让采兰离开,考虑再三,命令仲喜和采兰留下照顾姬云飞,自己带了叔喜前去打探情况。
之前仲喜从逃难的人口中问得了通向城门的小道,妍姬、叔喜换上不起眼的旧衣从小道绕过齐人两道防线,在比人还高的草丛里慢慢靠近夷仪城。最巧不过天意,妍姬不知道这片草丛即将成为见到自己最亲哥哥最后一面的地方。
正午,太阳更加毒辣,草丛里各种虫子也变得躁动起来,有那么一刻妍姬感到自己的腿上、背上都有虫子在爬,甚至在咬她。她没法控制眼泪往外流,只是嘴巴死死闭住、身子不慌不乱的缓慢前进。不能哭、不能发出声音、不能有大动作,这有这样才能不被不远处的齐兵发现。叔喜也拼命忍耐着,身为婢女,主子能忍的,自己只有更能忍。像是心有灵犀,两个人心中都升起一个可笑的想法,再苦再苦一点,或许公子林在另一边就更顺一些了。
妍姬、叔喜蹲在原处等进草丛的齐兵走远后继续向前,不久,听到了声音。那不是士兵进入草丛的声音,而是人群的嘈杂声,她们知道这片草丛马上就到尽头了,而根据她们行进的方向,那个尽头就正对着夷仪城门。这嘈杂声是被赶出城的百姓的声音吗?
她们谨慎地往前挪了一些,拨开草丛,透过人群的缝隙依稀看到前方一高一低两排人影。城墙上立着齐兵,二人无法出去,又往回撤了两步,立起耳朵听混乱的碎语声中一个较大的声音变得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这就是让你们受战火之苦的罪犯,今日本公子便斩下他们的头颅祭奠大家逝去的亲人。动手!”
话音刚落,“嘶嘶~”的马叫声响起,叔喜动身欲跳出草丛被妍姬瞬间扑倒,嘴也被妍姬出手死死堵住。那手上新生的牙印隐约泛着血光,妍姬红着眼向叔喜摇头,看她眼泪滑落,听得得马蹄之声。
接着是有人落马咒骂的声音:“该死的马,养不熟的东西。既然想和你的主子一块儿,本公子就成全你。”
什么东西落在地上,人群闹哄哄,夹带着小孩子的哭声。
“本公子无恙,都动手吧。”
金属挥舞的声音,又有东西落在地上。是人头!妍姬心头像是被冰块砸了一下,身子一抖然后急忙收住,她这会儿已经没有眼泪了,咬着下唇,听着自己出奇缓慢的心跳声和草丛外冰冷的声音。
“来吧,恶人已除,大胆踏过他们卑贱的尸身,进入城门回到自己的家园吧。”
妍姬不知道那人是怎样说出的这些话,是谁集结部队一路杀奔而来,是谁在人家的战略要地布下防线、逼得百姓出逃,现在又当着这些人的面以鲜血示威,逼着他们踩着母国人的尸体回去,还这么张扬地狂笑......
天色渐晚,吵闹声逐渐消失,草丛中两个姑娘依旧静静地蹲着,不止因为身子早就僵硬,更因为她们已分不清自己还想不想去城门那头。待城门上的火光全都撤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叔喜终于侧身倒地,挣扎两下爬起来扶起了妍姬。
看不见的前方,浓浓的血腥味儿引着她们蹑着脚步走去。
马头绊倒了脚依旧僵麻的叔喜,不受控制的身体一下滚出老远。沙哑的声音发出沉闷的呻吟声,突然声音停下,片刻寂静后,妍姬听到了叔喜死一般的呼唤。
“公子。”
声音有着自己的生命和感情,或生机勃勃,或气若游丝,或喜如春光明三月,或悲胜秋风卷叶残,不需文字修饰,只要有声音便能轻柔地、深刻地、缠绵地、毫无保留地传达出来。
叔喜抱起身边的无头尸,眼前是一片黑暗,眼中是旁人看不清道不尽的哀痛与温柔。
“是他吗?”
叔喜没有张嘴,干渴的嗓子里憋憋得挤出了哼声。——他的味道不会错的。
惊雷马嘶鸣之时就知道了,是他,真的,是他。
妍姬从叔喜怀中接过公子林的尸体,空白的大脑里只剩下两个字,冷幽幽地抛出那个词:“找头!”
她紧紧抱着公子林,听着叔喜几番摔倒,拾起东西又丢下,像暗夜里入地摸瓜的小贼,寻找着最大最好的那一个。那一刻,她竟然想笑,大声地笑......
叔喜停下了动作,定睛看着手中所捧之物,仿佛在那纯正的黑暗中看得见一样。她的手指上下摸索着,眼睛,鼻梁,嘴唇…...她摸到几处污垢,小心擦去,若是有光,叫人看见定会以为这是在抚摸什么珍稀的宝物。
妍姬知道最好的那个瓜被找到了。这次她没有从叔喜手中接过,夺走摸瓜人辛苦寻到的瓜,这样的事情想起来有种莫名的悲伤。虽然不合规矩,可这样的夜色里,是谁寻得的就由谁带走吧。
她支配着所剩无几的体力,高高把脚提起,再三确认才轻轻放下,努力不让自己踩到地上的尸体——一具具冰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