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草屋,仲喜在给姬云飞换药。虽说在军中锻炼了些日子,可认真起来也不过十一岁孩童,叫嚷疼痛也算正常。之前喊疼叫人听见,采兰都会好好鄙视一番言辞两句,可这次她从外屋进来却是严肃地让姬云飞小声些:“宋先生来了,和公子在外院,你这样会扰到他们。”
“隔着这么远,他们听着不会在意的。”姬云飞撇着嘴回应,虽然看不见,可既然在外院,他有八成把握那二人会在树下。这段距离,自己的声音落在他们耳中实在不值一提。
就算声音再大一点也无妨,此刻的宋阳笼罩在妍姬的阴郁里,无心其他。看着妍姬沉默,手搭在树上,低头望着脚下,好不容易寻到两个孩子的喜悦化作了恐慌,牵起之前的不祥预感。然后一阵悲痛袭来,犹如数支冰戈扎进体内,刺穿着五脏六腑。他抖着嗓子道:“公子妍定有二公子的消息,快告诉老朽,他人呢?”
妍姬依旧看着脚下,宋阳脑中轰鸣,感觉自己坠入一片雷云之中,“嘭”的一声仰面而摔。妍姬反应有些慢,倾着身子急忙搀扶,才发现自己也早没了力气。
墨色束发玉钗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冻尸般躺在地上,一头苍色长发披散,映衬着宋阳愈加苍老的脸。脸上无一处不溢着悲痛,让妍姬想起前日在鉴中平静的水面、在夜里缠绵着哭声的树下,自己曾见过的同样的脸。
宋阳双手捶胸,一口血痰咳出,声音抖得更加厉害,嘴里喃喃:“老了,错了,辜负了。“突然,他一把抓住妍姬,眼中充盈着不可置信:”就算输给那人,也不该如此下场,怎么会?“
自己是老了,对夷仪形势的判断显然不精准,更也不该错让姬林领兵前来,辜负了顷夫人之托,可是宋阳想不通,姬林怎么会死呢?
姬林虽没在世人面前参战过,可他的能力晋宫中人是清楚的。普天之内,若说打败姬林,只可能是那个曾被称作战神的少年。宋阳先前确定吕黔会参与这一战,却不肯定吕黔会不会对姬林手下留情。可是,纵然吕黔全力以赴,他也只是个少年,还离别战场四年之久,他的能力不足以完胜,绝不可能把姬林困住,更别提取人性命。
要不是妍姬承认,宋阳绝不信姬林已然遇害,现在他信了,可是这事一定有隐情!
妍姬也是这样想的,她还曾让采兰进城找吕黔,可守城之严,采兰能轻松越过防线到达城门,却无法进去。她决定不再讨论姬林的事,这几天想了很多种可能,也深挖了不少细节,有的事情只有问知情人士才行。
难过的事一次只能想一件,现在,她更关心另外一件事。
使出全身力气扶起宋阳,妍姬换了语气,问道:“城外驿站停留的,是和亲的队伍?”
宋阳不语,算是默认。
”驾四墨车中可有人?“
和亲队伍里,一车驾四,其余皆驾三,驾四墨车里的人便是和亲的女公子。
看到轻微点下的头,妍姬抿了嘴,继续问:“是文姬?”
宋阳不再点头,张口回答,只是张口无声,顿了顿,方才说出话来:“齐侯前段时间已离开临淄,来到夷仪,派出梁明入晋,要求带公子文一同归齐。”
那便是了。一句话前因后果很清楚,妍姬不傻,将齐侯的心思猜出七八分,有些心疼的问道:“文儿还好吗?”
宋阳看着妍姬憔悴的脸回答:“公子文,还好。”
这话带着对文姬的可惜和对战事的无奈,没让妍姬感受到当日他和晋侯在大殿上的侥幸。——还好不是妍姬!当然,若是妍姬,他和晋侯也不可能同意。
“有劳先生,我想见文儿一面。”
驿站外围了很多齐兵,就算采兰开道,妍姬也进不去,说不定还会被抓,成为和亲的附赠品。得到宋阳的肯定回答,她放心了些,想着“还好”的文姬,等待着相逢。
一直到第三日,妍姬混进驿站,才发现宋阳口中的“还好”比自己想的还要差一些。
房中,文姬穿着为去鲁国亲自缝制的衣裳,昔日无忧无虑的圆脸消瘦了不少,颧骨突出,双目空空,神韵都在弥漫的哀思中消散了。她素来不会隐藏心思,所以宋阳也没告诉她妍姬的行踪,回头看到突然出现的阿姐,说没吓到都不可能。
采兰适时地捂住了文姬的嘴,没让她惊到外面的人。
“文儿,跟阿姐走吧。”
这是和亲之事定下后,第一个提出不让文姬入齐宫的。文姬知道阿姐对自己好,可也没想到妍姬会不顾大局,不管万千子民,要带自己离开。她摇头带着哭腔道:“就算是将哥,国与我,他也会选择前者,阿姐,我走不了。”
晋侯告诉她,姬将此刻正在鲁国守城,无力介入晋齐之战,就算介入,也会以国利为先。自己只能接受现实,接受夷仪城内素未谋面的“良人”。明知这会是个悲剧,也要勇往直前,接受比死更痛苦的命运,这是自己对十几年来金贵生活的报答。
妍姬来之前还劝着自己不要冲动,可看到文姬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为这一战,自己已经失去了二哥,难道还要看着阿妹跳入火坑吗?
“文儿,不管了好不好,咱们什么都不管了,乖,阿姐带你走。”她伸手拉拽文姬,听文姬哭着说不走,失态喊道,“二哥都死了,还不够吗?不能再把你搭进去了,不能啊!”
妍姬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哭出来了,以前她不哭,这段日子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