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静谧着,大部分人都不曾亲眼见过姜朔,于是人们想知道这少年是谁。
姜朔身上那件兔皮袄子很寻常、很普通。这种寻常与普通落到这些大人物们眼里便成为了下等、低贱,因为只有外城人才会穿这种袄子。
黄一虎厉声呵斥:“哪里来的贱民,还不快滚出去,这是你有资格来的地方吗!”
方才他被庞队率压得喘不过气来,心情变得异常糟糕,一想到这种糟糕的起因是因为那些下等的外城人,内心就对那些贫民更加厌恶,于是当他看到居然有外城贫民站在他身前时,他心情的糟糕就转化成了愤怒。
姜朔冷冷看了黄一虎一眼,走到场中央那张大木桌前,从怀中掏出秋试后所得的那张证明他身份的章牌放到桌面上。
“按城制第二百三十一条,秋试一等榜者,与属城城主同位,你说我有没有资格来这里?”
“你……”黄一虎被噎住,他忽然想起城制当中确实有这一条规定。
黄一虎现在才知道,眼前这少年就是外城当中那不知从哪得来运气,考得了秋试一等榜的姜朔。又想到其多次拒绝进入内城,宁愿当一个外城贫民,他的眼神就愈发阴沉。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姜朔看着这些江城中的大人物,依旧平静地说:“我来替那三万穷苦城民讨一个说法,要一个交代。”
众人都愣了一下了,仿佛以为他在开玩笑。
黄一虎掏了掏耳朵,侧着脑袋说道:“你说你要做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姜朔看着黄一虎,神色冷了几分:“我来讨说法,要交代。”
众人都呵呵笑了起来,因为他们觉得这很好笑,居然会有人当着他们的面说要一个交代?
姜朔静静地站着,他看众人的笑,他突然觉得他们觉得的可笑很可笑,于是他也笑了。
又于是,整个城祠的人都笑了,越笑,这个鬼天气就感觉越冷。
……
内城墙下,越来越多的人聚集了起来:妇人来了,老人来了,孩童也来了。妇人搀扶着老人,孩童扯着母亲的衣角,他们来到自家男人面前,看到自家男人安然无事,哭着留下了眼泪。
她们看到自己的男人都在望着前方那拱不高的城门,她们也都跟着看去,仿佛能穿透内里,看到里边最肮脏的地方。
那个穿着兔皮袄子的少年,刚刚带着他们最后的希望从这里走了进去。
……
黄一虎讥讽地看着姜朔:“你想向我们要什么交代?”
姜朔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不是我要,这是你们必须给他们的交代。”
众人都已经不笑了,他们想看着小丑一样看着姜朔。这个孩子此刻还不明白自己的话语有多么天真。
黄一虎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哦,你想当英雄。”
“可是啊,人人都想当英雄,只是到了最后,绝大部分的人都成了狗熊。”
“你还不明白吗?外城那些贱民就是一群蝼蚁,一群我想踩死就踩死的蝼蚁,你这种英雄义气毫无用处,你只会越来越绝望。”
姜朔的神情更冷了,这个地方似乎也比别处要更冷一些,他紧了紧一口,不让冷风灌进来,让自己暖和一些。
“我不想当英雄,他们也不是蝼蚁,每个人都有存在的价值,他们都是独立的个体,没有谁能够决定他们的命运,除了他们自己。”
“一旦有人想要压迫他们,剥夺他们生的权利,他们就会反抗,纵然是死。”
“哈哈哈哈哈……”
黄一虎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可笑的话语。
“反抗?蚂蚁站起来挥舞他们的前肢,你认为巨人会在意吗?”
黄一虎拿起了姜朔方才放在桌面上的章牌,放在面前,用手指搓了几下。
“秋试一等榜?这可真是一个莫大的荣耀呢,只是没想到,这种荣耀会落到一个蠢蛋头上。”
他手上用力,“啪嗒”一声,章牌在他的手中便碎裂了,一股力量自他的手掌传到章牌之上,章牌就化成了湮粉,
黄一虎手掌松开,粉末随着寒风,吹到了空中,复落到了地上。
“只不过,现在你什么都不是了。”
“你想要交代?你放心,我会慢慢折磨那老头,一粒粮食也不给他们,到时,你将看着他们受折磨饿死,又或者,他们不想被饿死,你说,到时候,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他们会不会……吃人?”
“如果你不忍心看,我也可以更干脆一些,内城护卫的铁蹄会踏过他们的身体,踩爆他们的脑袋,让他们血肉模糊。”
“你不觉得自己天真吗?你不过是一只稍微强壮一些的蚂蚁。可是多强壮的蚂蚁,我也能伸手捏爆。”
姜朔没有阻止这一切,他忽然很想认真看一下黄一虎,他想知道一个面目憎恶,能亲手残害同族的人到底是长什么样子的,或许,他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然后他向前走去,只是走得越近他就感觉越恶心。
于是他走了十步,他挥了一刀,他杀了一人。
一颗头颅喷着血飞起来,滚落到众城官与巨富族长的脚下。
那颗头颅神情惊恐,难以置信,似是不相信眼前的少年怎么会突然朝他挥起了刀,他想调动自己辟种第一层次的力量去抵抗,只是这一切都迟了,他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了亮光划过的那一瞬间,他再也笑不起来,他的扩张,他的扭曲,他的野心,在这一刻统统灰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