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子听到这里,眉头不禁一皱,夜色沉重,敌暗我明,最重要是守住营盘不失,实在不宜出营远追。不过转念一想,沈牧也是久从于军旅,这种军事常识应该不会不知,既然追出去,想必也是有其考量,或是夜袭之众真的并不足虑。
尽管如此,沈哲子还是下令鸣鼓起宿,兵卒们穿营而出,绕着营垒警戒,同时又派出小股斥候,巡弋左近。
就这样忙活过了大半夜,一直到破晓时分,营外才传来消息,追敌的沈牧已经在归途中,直扑贼巢,大获全胜!
听到这个消息,哪怕还没有具体的细报,沈哲子也明白今次是虚惊一场,来犯之敌不足未虑。军士苦劳半夜,俱都疲乏,这时候路永部也已经移营至此换防。于是沈哲子便又下令军士解散,返营休息,他自己也不例外。
待到午后,沈哲子才睡起,出帐时便有亲兵禀告,沈牧所部已经归营,并且驱回此战百余俘虏。
沈哲子听到这里,便穿营去见何人竟敢如此大胆来犯,当他到达营中一角安置战俘处时,路永已经来到,且已经审讯过几名战俘。
看到沈哲子到来,路永便提着一名衣衫褴褛的战俘行上来,笑语道:“昨夜扰营者,原来只是一群伧夫小贼!这一批贼众,早年末将镇于历阳时便曾有闻,乃是一群游食于含山、皋岭之间的恶徒。因其并无大恶众怨,又行踪不定,难作招抚,所以早年部从于此多是视而不见。不意今次竟敢侵犯王师,却被沈侯直捣贼巢一战擒定,可谓壮矣!”
路永对沈牧的浅捧奉承,沈哲子并未在意,至于这一批贼众的来历,他也并不感到意外。类似的盗贼,他去年在涂中也有见过,乱民流亡于外,或是存身坞壁被大军击破,无处安身,只能聚啸为恶,寇掠为生。
只是这一批贼众,看起来较之涂中他所见的还要凄惨。一个个衣不遮体,蓬头垢面,譬如路永手中擒住这人,看起来骨架极大,想来原本应该也是一个壮卒,但眼下却瘦骨嶙峋,皴面皱皮,一双灰暗的眼珠嵌在鼻梁两侧,两眼里满是惊恐游移,几无人的模样。
这一片被圈起的营地里,类似贼众还有百余人,多是男丁,老残妇孺俱无。而他们赖以劫掠的武器眼下都丢在营地一角,无非木杖竹枪,偶有一二尖端镶着铁片锐钉,已是难得的凶器。上面除泥浆之外,尚有黑褐痕迹,已经完全浸入木质里。可见他们就是凭着这样简陋的兵刃,仍是害命不少。
沈哲子不是一个良善之人,多数时候都理智的近乎残酷,然而就算如此,他仍不敢深思脑补这些贼众过往的经历,如何被世道加害至此?又如何将世道之恶加诸旁人身上,苟活至今?
“先给汤食,仔细审讯,稍后来报。”
沈哲子语调沉重吩咐一声,而后转身离开,揉了揉有些酸涩的鼻子,眸底已经有一层水汽聚起。他仍未心坚如铁,或能忍见尸横遍野,却实在不能细睹血肉同胞人形厉鬼姿态。